姨姥姥死了。
她瘦弱的身体在黄昏沉入海水,于黎明肿胀的漂浮在海平面。
被过往渔船发现打捞,坠在船尾拉向地面。
就像一尾白色的大鱼。
我站在人群前,怔怔的望着她泛青的脸颊。
砂砾覆盖全身,遮盖了她的长相。
周围闪光灯不断亮起,沙粒就像是她最后的一层尊严。
我想,姨姥姥大概是我害死的。
我记忆里,出现的第一张笑脸,是来自于姨姥姥。
而据妈妈所说,那也是她第一次看到姨姥姥笑。
姨姥姥是个阴沉又古怪的人,终日蹙着眉缩,在只能勉强放下一张小床的阁楼。
脸贴在窗户上,眼睛定定的望向远方。
这似乎是文艺片,有故事女人的标配镜头,却生生吓哭了我好几次。
妈妈去找她谈过话,我躲在门后看着她沉默点头,又沉默的买回来一块窗帘。
于是从此,姨姥姥躲在窗帘后,露出小半张脸,眺望远方的模样,彻底成了我的童年阴影。
据妈妈说,姨姥姥是在二十年前,来到这栋房子的。
她和姥姥抱头痛哭后,便留了下来,带着破旧不堪的随身小包,住进了狭窄的阁楼。
二十年间,姥姥姥爷相继去世,妈妈舅舅各自成家。
房子里的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拥挤。
可因为姥姥遗愿的善待,姨姥姥便一直住在阁楼,无声无响像幽灵般存在。
而唯一可看到她的,只有窗帘后那双眺望远方的眸子。
姨姥姥的身体。出现在海滩后,我就总在思考。
是什么,促成了她那英勇无比的一跃?
最初,我认为是我。
我认为是在出事前一天,拒绝教她使用bb机的原因。
那天,心仪的男孩子,第一次邀请我去看电影。
我翻箱倒柜的选着衣服,仔细描眉选了最正的口红时,姨姥姥兴奋的捧着她那个二手的bb机进来。
上面似乎是她一直期待的号码,她央求我帮她回拨电话。
我看着钟表上快到的时间,不耐的挥了挥手,“回来再说。”
我记起那天,走过楼梯的拐角,匆匆下楼时,瞥见姨姥姥缓慢垂下的手。
在家里所有人中,我是唯一能让姨姥姥笑的人。
可能因为她吓哭过我,而来的愧疚,从小到大的童话书,都是她念给我听。
我一直记得姨姥姥的声音,温柔的像一条华顺的丝绸,总会安静的将梦。带进我的床边。
我睁大眼睛,望着如墨般粘稠的黑暗,仍然不愿接受,是自己害死姨姥姥这件事。
我任由脑子不断回忆,想起了几个可能导致姨姥姥死亡的人。
舅妈,她不准姨姥姥进她的厨房,却永远忽视每年同一天姨姥姥提出的菜肴。
我记得,今年姨姥姥看着桌上,仍没有出现那道菜时的表情。
可这不可能,我骗不了自己。
姨姥姥虽然看起来阴郁,但实际却是一个坚强乐观的人,她不会因为一道菜而如此。
但,舅舅舅妈的忽视,却有极大的可能。
我曾听舅妈跟舅舅提起过,她说想将阁楼变成一个杂货间,东西杂乱的堆在房间,终归是不好。
可东西只能杂乱的堆在房间,因为姨姥姥。
于是,舅妈每日阴沉着脸,对待姨姥姥,就真的像面对看不见摸不着的幽灵。
而舅舅在妻子连翻的劝导,和妈妈的默认下,开始物色养老院。
那次家庭会议,养老院的宣传单,就像皇上翻的牌子一样,摆在姨姥姥面前。
我坐在姨姥姥对面。
看着她低垂眼眸,从那片花花绿绿中抽了一张。
我欲言又止,愤怒拥挤在胸腔,却没有足够的胆量喷涌。
我想说,我看过姨姥姥那块怀表里的照片,少年期的姨姥姥和姥姥,站在门前笑的像花。
那栋房子,和如今也并没有太大差别,这里,本来就是姨姥姥的家。
可姨姥姥没哭没闹,只是坦然接受。
这大概不会是导致她自杀的原因。
还会是谁呢?
是让姨姥姥哭泣的人吗?
是吗?
那导致姨姥姥死去的人。或许,是爸爸。
我记得那段时间,爸爸总跟在妈妈身后问东问西,眼睛里有厚重眼镜片,都挡不住的兴奋。
他说,这一定能引起轰动。
爸爸是新闻记者,脖子上每日挂着相机,早出晚归,去那些有趣又惊险的地方。
妈妈总说,爸爸是一个好记者,却不是一个好父亲。
可这次,他却一直待在家里。
我欣喜若,狂盘算着一件一件和父亲一起度过的计划。
却发现爸爸依然看不见我,只是待在阁楼,将门关的死死的。
因为好奇,我偷偷上去过几次。
薄薄的门板,并不能隔音,能听到里面压抑的哭声。
他们交谈了半个月,姨姥姥哭了半个月。
我记得她高高肿起,变得通红的眼睛,和因为频繁擦鼻涕,而破皮的鼻子。
我怀疑是因为爸爸的所作所为。
可我又想起,报纸出版那天,姨姥姥看到时的样子。
她伸了几次,才终于触碰到了还有温度的报纸,哭的将呼吸全部梗在了喉咙。
那天,我玩到深夜归来,远远望见坐在院中的姨姥姥。
月光淡淡的笼罩下。
她抱着那叠报纸,脸上还有未干的泪水,嘴角却像新月一般,有了扬起的弧度。
静谧的深夜。是回忆过往的好时机。
我翻身起床,推开窗,望向空荡的院子。
海水的咸湿味道,融入了空气,仰着头,任由这股过路风,吹起我的头发。
闭眼后的世界,仍有微弱的光芒,我感受着闷热空气,慢慢回忆起了,姨姥姥曾讲过的故事。
我的童话书不多,总是翻来覆去那几个故事,让我开始厌烦。
于是在我强烈的要求下,姨姥姥有给我讲过一个,她自己编的故事。
大字报密集的张贴,就像小城是由此种纸张建造而成。
久久不散的雾气中,是呛人的火药味道,红色小旗在雾中挥舞,声音由远至近。
沈清推开窗,望了眼从雾气里走来的灰蓝色人群,对着镜子理了理辫子,举着旗帜冲下了楼。
手一下一下伸向天空,却无论多长,都冲不破灰色的烟雾。
口号重复在每个日夜,熟悉的已经融进了沈清的血髓。
“停止内战,一致对敌!”
“各党派联合起来!”
“援助绥远抗战!”
沈清一边喊着口号,一边四处张望留意着妹妹的
第340章 【四十八】姨姥姥[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