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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化后,天是一连着几日都不冷了,又从冷哇哇的冬天回到了秋天。
      笨疙瘩手机断电了。断电了,魏石寨就进了趟城。细细弯弯的官路上,朝阳的路段儿都光光堂堂的,背阴地儿却还盖着棉被样厚厚的雪,有雪的路就十二分地不好走哩。
      魏石寨是在早上起来给大伯和他自己个各烧了一碗鸡蛋茶,吃了喝了,又交代了他进城后,大伯在屋里要注意的一应事宜之后,才离开瓦罐村的。魏石寨出村时,日头爷儿正好在东山圪梁儿上才露出半个红扑扑的脸蛋儿,似醉酒后才睡醒的老人样,脸还红着。老黄似知道他要出山,一早见他的第一眼,就恋恋地痴痴地望着他。魏石寨正要走,却见老黄看他的样儿,心就如微风吹过的树叶儿颤了一下。他蹲下身子,把手在老黄的头上身上软软地抚着,说,老黄,我就出去一两天,你在屋里陪着大伯,不要到处野疯野跑,顶多明儿赶黑前我就回来。说着,就把老黄揽在怀间,把脸贴在老黄茸茸的脸上。老黄眼里就盈满了汪汪的水儿,痴痴地顺顺地看着魏石寨。
      临走时,魏石寨给缸里担满了水,给灶间码放了齐齐整整的劈柴。出了大门,又回头。魏长庚立在门楼框里,边上蹲着老黄。魏长庚雪白的胡子在过门风里抖着,朝魏石寨摆摆手,说,走吧,你明儿就回,又不是一走十年八年。再说,小事小活儿,我还能做。魏石寨扛了装有沙梨、柿子的蛇皮袋,说,那我可走了哦。魏长庚说,安心走吧。大门口,魏长庚和老黄长长久久固在那里,木雕泥塑般凝着,直到魏石寨消失在路的尽头。久未露面的几只喜鹊不知从哪儿飞将过来,立在树上,叽叽喳喳地说着话。一个说,又走了一个。一个说,再走就没人了。一个说,他是去城里逛哩,明儿还回来。一个说,我当要丢下老巴巴的人和狗进城受活去呀,原来还回来?一个说,你没听那老人说,你明儿还回?
      老黄朝着树上汪汪着,说,不要瞎胡猜,谁说主人不回村了?一群喜鹊见老黄凶凶的,就飞走了,留下一片摇摇颤颤的树枝子。
      细细长长的官路和细细长长的瓦沟河并行不悖,连通着外头的世界。瓦沟河在村边静静地流,在这冬日里,水已经细得如一匹细布了,就那么无声无息地流着,并着官路一直流出瓦罐沟,流到官岭镇子上,然后就流进北边的洛河了。
      魏石寨心里沉沉地走着。当他走出好远好远一圪节儿,又回头看那熟悉得再熟悉不过的老门楼时,却看见大伯跟老黄还定定地立在那蹲在那,在暖暖的朦胧的金黄泛红里,立成一幅画儿,与那老门楼气韵若一,浑全难分,就混若一体了。
      走到了瓦罐村官路的尽头,视野稍微宽展了些许,一簇一团的村落,就如一朵云一页席挂在半坡上或坡根儿,那最大的一页席就是官岭街了,这里有发往卢西县城的班车,一天好几趟呢。日头爷儿明朗朗如一个火烧馍样挂在平南的正当空里。魏石寨来到汽车站,那里正好有一辆发往县城的班车,前挡风玻璃左上角,赫然写着“卢西——官岭”字样,车厢里坐着几个跟魏石寨一模样儿老老少少的山里人,闲闲地这瞅瞅,那张张,间或互相问询几句,哪个村的,进城有啥子事情等等互相关心的话题儿。魏石寨背着蛇皮袋上了班车,就招来一老嗡鲜亮亮脆生生的目光,看得他都有些不得劲儿了。他就问,这车几点发呀?一个跟他年纪相仿的男人道,十一点半,进城哩?魏石寨说,哦,进城哩。男人又问,串亲戚,还是赶会?魏石寨搁下蛇皮袋道,去娃儿家,顺便看看小孙子。那人就道,呀呀嘿,你真有福么,娃儿在城里上班,还是做生意?魏石寨道,上班,他不会做生意,念了四年大学,考上工作了。那人又道,那你还不赶紧搬到城里住去?城里多美,只要布袋儿里有钱,想啥有啥!魏石寨笑笑说,城里是美哩,谁叫咱生的贱,住不惯,急人么,弄不好还迷路,不如咱山里好,清静自在,打小住惯了,也不怕迷路,吃的自己个种,穿的使的能自产就自产,不能自产的,就到镇里县里去买,也不赖哩么!说着,他就听见自己个肚里咕咕噜噜地叫唤了几声,一猛就想起还是在山里临走时吃了四个荷包蛋,走了十几里山路,那几个鸡蛋早就消耗得没影没踪了哩。就对那男人道,大兄弟,几点了?那人在前怀里摸出手机,看了看,道,早哩,才十一点还短十五分。魏石寨顺着他的话,拐弯抹角才弄明白,原来是十点四十五分。就道,大兄弟,我还没吃饭时饭,肚子正饥哩,我去吃碗面,劳烦你看着我的东西,中不中?那人道,那袋子里头该不是装着银子钱吧?魏石寨笑道,啥银子钱,不值钱的东西,就是金沙梨跟柿子,城里不出产这东西,在咱山里不算啥,进一趟城也没啥捎带的,就背些果木啥儿的,愿意吃,你就只管取了吃。那人道,吃是不吃哩,咱又不缺这东西。没事的,你只管去吃面,回来保证你一个不少。魏石寨就走到不远处的一个小饭铺里,要了一碗肉丝面,吸吸溜溜吃了,一看墙上的钟表,十一点十五,就赶紧儿朝班车走去。车上已坐了满满一车人。魏石寨一上车,那个给他看袋子的人就喊,过来,老伙计,给你占着位子哩。魏石寨循声看过去,就见他的蛇皮袋子已经被搁在了那人头上方的货架上,靠车窗户的一边,还有个空位子。魏石寨过去,脸上挂着感激的笑,道,老哥真是好人,头一回见面,就跟一家人样,真不知说啥好哩!那人道,一回生,二回熟,都是乡里乡亲的,说不准你明儿搬进城了,我进城有啥难处还要寻你帮我哩。魏石寨道,要是真有那一天,你的忙我是帮定了!
      班车基本掐着时间准时准点发车了。一路上,魏石寨跟那人谝得甚是投机,就知道那人今年六十有二,在官岭镇西河村,名字叫个刘文立,进城赶冬季物交会,看看有啥儿便宜货就顺手买了。
      到县城下车的当儿,魏石寨以一种东家的热情和老熟人的厚道,一定要邀请老刘到他娃儿屋里歇息一下,哪怕吃根烟,哪怕喝口茶,哪怕烟也不吃茶也不喝,就到娃儿屋里转一圈儿,认认门儿,说是日后万一再进城,万一有个饥渴热冷头疼脑热或者啥儿啥儿的,也好有个门路。魏石寨的实在劲儿,的的确确叫老刘心底里感动哩,但他还是推说屋里还有事情,赶紧到会场看看,还要赶最后一趟返回官岭的班车回屋。说来让去,老刘最后要了魏石寨的电话号码,各自分手散去。
      魏石寨出了长途车站大门,门口停放着一溜儿出租车,几个司机殷勤地一窝蜂聚拢过来问他上哪,要不要送。魏石寨问到莲花小区多钱,都说十块。魏石寨心想,恁?贵,十块钱能美美吃一顿饭哩。想着,头也不抬就走。一个司机又说,八块你坐不坐?魏石寨并不理睬,只顾自地往前走,心想,三两块还可以考虑,超过五块还不如走哩,咱是山里人,走几步路那还不是跟耍的一样?心里又思忖着,要不是不熟悉路线,谁坐车弄?哩。这当儿,就走出大概三二十米,只见一辆小三轮迎面开过来,开车的是个四十来岁的女人,一边把三轮车在他跟前停住,一边笑盈盈道:“大哥,坐上吧,还背着东西哩!”魏石寨问到莲花小区多钱,那女人道:“五块钱。”魏石寨说:“三块。”女人道:“莲花离这老远哩,如今油又贵,算咧,你是从乡下来吧?算大妹子我做个好事,四块把你送过去,咋样?”魏石寨苦笑着说:“城里人真精。”女人下车帮魏石寨把他那个蛇皮袋弄上三轮车,说:“看来你也不是常年不出门子的,也够精呢,还一点一点给人磨哩!”魏石寨笑笑道:“山里人没钱,没钱还敢摆阔气?”三轮车拉着魏石寨在大街小巷里钻来钻去,左拐右弯,终于进了莲花小区。
      掏了钱,魏石寨走进三号楼一单元的门洞,在电梯门口,魏石寨就在上边那个箭头朝上的圆疙瘩上摁了一指头,那个圆疙瘩就一圈儿明明的红了,上边方块块里的数字就由十五变成十四、十三,一直变成一。门开了,他提溜着蛇皮袋走进去,在那个显示着六的圆疙瘩上又摁了一下。电梯门合上了。魏石寨感觉猛地往下掉了一圪节儿,他的心也随着紧了一下。他感觉电梯慢慢停住了,稳稳的,那铁门就开了。
      几声“啪啪啪”的拍门声,就招来屋里一阵高声喊叫:“死鬼,一听就知道是你个死鬼,敲门不是敲门,老是拍门,你孙子正在睡觉哩!”说着,门就开了。桂英伸手接过蛇皮袋,说,“死鬼,电话没电了,你真成个没尾巴猴儿了,原本想叫娃去车站接你哩,又不知你坐哪趟车。”魏石寨说:“接啥接哩,我又不是没来过,四块钱,坐个三轮子就送过来了!”<

第5章[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