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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大雪到冬至,雪是一片儿都没有落一星儿都没有下,天上的云也是极少见到,一世界皆干着冷着,只在晌午里,日头爷儿竟如春里样暖和着。
      天越是晴得好,山里的早起就越是冷得出奇。日头爷儿还没有露脸,坡上地里村边路畔还被厚厚的酷霜裹盖着,如镀了银涂了白一模样儿。那些已经枯干或者还没有完全枯干的草草叶叶,就缩头缩脑伏下身子,服服帖帖,老老实实,贴着坡脸塄埝脚地,就如病里的娃儿睡在妈的怀里样蔫蔫地安静着。
      地也是冻成一坨儿铁板了。地冻着,那窖里的萝卜葱就刨不出来。萝卜葱刨不出来,这个冬至就难吃上菜疙瘩扁食了哩。
      “今儿个冬至,冬至该吃扁食了呀。”魏石寨说。
      “是哩,冬至吃扁食不冻耳朵么。”魏长庚说。
      “吃扁食就不冻耳朵了,也不知是为着啥儿?”
      “扁食长得像耳朵呀,吃啥补啥,吃啥护啥么。”
      “这是咱老祖先传下来的,”魏石寨把两只手抄在袖筒里,坐在炕洞前,“也不知有啥说辞没有?”
      “冬至到了,就是真真到冬天了么。早先人怕冷,就在冬天真的来了这天,吃一顿扁食,早早就防着冬天的大冷,免得交了九,把耳朵给冻掉了。传说古时候,老天爷嗑嚓嘭一猛大冷,人防备不及,耳朵就叮叮咣咣冻掉了,掉在脚地就碎了。有人赶紧把拌碎的耳朵拾起来,哭着喊着捧在手心儿里暖,捂在前怀里暖,想暖好了再安上。谁料,那散散碎碎的耳朵就化成水儿,就从指头缝里流走了。”魏长庚坐在炕洞前。炕洞里的火正旺旺地燃着。老黄蹲坐在魏长庚一旁的脚地上,也在享用着那火苗的温热,就惊惊怪怪看着两位主人问道,早先真有恁冷么?魏长庚说,都是听老辈人说的。老黄就默在那里,看着魏长庚,浑浑的眼里就活跃着两团火苗儿。
      “古时候真是冷得很哩,我记事时就传说有人把耳朵冻掉了!”魏石寨把柴火塞进炕洞里,就爆出哔哔剥剥的响。“那个时候人笨,就没有耳朵帽儿啥的?”
      “不说咱老祖先笨,就是我记事那阵儿,也没有啥儿耳朵帽儿,最多围个围巾,连个带耳朵的帽子也没见过,谁还见过啥儿耳朵帽儿?这都是后来才兴的。”
      “现如今人美哩,冬天多在屋少在外。早先人苦重,一个冬天都在外头冻着,不是逃荒要饭,就是上坡拾柴火,就是改河造地,就是打坝磊堰,十冬腊月,不拘刮风下雪,就是天上下刀子,也一样两手不闲着在外头忙活哩。”
      “可不是咋哩,现如今冷天城里人都住着暖气房,进进出出都有小卧车坐,小日子滋润着哩,更不说风刮日头晒了。咱农村人现如今也美气着哩么,冬里没啥儿事情,就在屋里烤火打牌耍麻将,划拳喝酒看电视,不挖渠,不修路,不造地,不打坝。现如今这些活儿都是大机器干哩,用不着人担人背人拉了,就连打个钻,放个炮,都使唤机器了、电了,不使唤人了么。”
      叔侄俩你一句我一句说着。说着,就说起这几天又在收音机里听说京城省城全国大大小小几十个城市又在下灰哩,说这是今秋以来最厉害的一次下灰,说这些大城小市都亮起红灯了,都拉响警报了,又都不叫这车那车上路了,又让工厂、建设工地停产停工,上边又派了啥儿组,到各地去明察暗访哩。说,天气预报员还说,这一回下灰时间是以前的一倍两倍,要下五天六天才停的。
      说着,魏长庚和魏石寨的心里也就飘着落着那迷眼呛鼻塞喉的灰了尘了,那灰呀尘呀就如一块大石头样压在了他俩的胸口上了。
      吃罢早饭,日头爷儿已是爬到东山垴三杆五杆高了,一早起来那些草草叶叶上固着的酷霜经日头爷儿一照,全都没踪没迹了,草草叶叶重又现了真面儿。地里一冻一消,原先硬梆梆的地面上,已是松松软软,湿湿滑滑,黏黏糊糊。
      村路上,魏石寨背着?头,提着铁锨,后头跟着魏长庚。魏长庚胳膊上?个箩头,踢踢踏踏走着。他后头跟着老黄,老黄在颠儿颠儿地跑着呢。
      日头爷儿把金子样的光亮咯咯啷啷洒满一坡一梁,一地一村。村路上的两个老男人和一个黄狗,皆沐在那金黄灿灿里。
      他们来到地里的萝卜窖边——那个如坟?囟蜒?耐粮泶窀?啊N菏??塘颂?牵?畔录缟系?头。魏长庚也把箩头搁在脚地上。老黄却不进地,就如生怕那一地的泥巴弄脏了他的脚样,远远蹲坐在路边的石头上,默默张看着地里的两个人,又仿如哨兵样,朝着四下张望着。
      早起还跟铁板样坚硬的地,在暖阳的普照下,已经软得不能负重了,魏石寨和魏长庚的鞋底儿上,早已沾满了厚厚的黄泥巴。幸好没走几步,就到了那个萝卜窖边上,若再多走几步,那四只脚一定会变成四个大泥坨,鞋子也一定会被黄泥巴拽掉而黏在地里。而在两指厚的泥巴下面,依然是坚硬的冻土,他们凭直觉就知道,消冻的只是浮土,而真正坚硬的地皮就藏在冻土下面。魏石寨用?头把土堆一角的黄泥巴扒拉开,下面就露出了如坚石样的冻土层。魏石寨抡开?头,看准冻土层的茬口所在,三下两下就刨出一个缺口。被挖出的土坷垃,还残存着酷霜样白花花的冰渣渣霜花花。从洞里挖出一疙瘩干草,就露出了萝卜头上受到挤压而弯曲的、因缺少光照而嫩黄的萝卜的新芽。
      魏石寨俯下身子,跪在干草上,把手伸进那个碗口粗的洞里,一股潮湿发霉的气味儿直冲他的鼻。他从洞里挖出一个头上长满黄芽浑身爬满白毛的萝卜,交给圪蹴在一旁的魏长庚。魏长庚把萝卜拿在手里,掰下那些又嫩又黄的叶芽,一把捋下那缠满周身白绒绒的细毛,然后搁进箩头里。红萝卜跟白萝卜一模样儿,也长出了嫩黄的叶芽,缠在周身的绒毛也都细着白着。小葱没有白毛,却是从当心窜出一根又一根金黄色的嫩芽,就跟一年半载都没出过屋没见过光的病人样,细细弱弱着。白萝卜红萝卜小葱装满了一箩筐,魏石寨就又把那疙瘩干草原封不少地塞回洞里去,然后用土封堵了洞口。
      魏石寨的右胳膊袄袖满是黄土黄泥,手也满是黄土。而魏长庚的两只手也都黏黏脏脏着。
      魏长庚坐在大门的门墩儿上剥葱。老黄在跟一群山雀子做着追逐奔跑的小游戏。魏石寨圪蹴在河畔,把装着萝卜的箩筐丢进水里,流下去的水就浑浑黄黄了。他把箩头在水里上下左右晃荡几个回合,又提出来,一股脑儿将半净不脏的萝卜倒在满是卵石的河滩上,清洗去箩筐里的泥土杂草,又将一个一个萝卜在水里仔细清洗干净,然后重又放回箩筐里。洗干净的萝卜在日光的照晒下,冒着氤氤氲氲的热气,而魏石寨的手,却如萝卜样红着白着——虽说暖阳当空,但水还是凉得扎骨头,手在水里不到半个时辰,就冻得红白萝卜样了哩。
      他们都在忙活着。忙活着,就为着后晌那顿扁食——这可是迎接真正冬天到来的一顿传统大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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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