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子娃早早就爬满了天幕,月亮奶迟迟不肯出来。
魏石寨在魏长庚的督催下,才和桂英重又睡到他俩原先的正房卧屋里。不过魏石寨跟魏长庚说,过两天他还回来陪大伯睡一个屋。
魏石寨是在帮着大伯泡了脚并到后茅房提回夜壶,打发老爷子坐到炕上,看着老爷子背靠炕头墙听着收音机的当儿,才给老爷子做了个要走的手势的。看见老爷子朝他点点头挥挥手,他就掩了门,走回正房。桂英说,你还是过去陪大伯吧,我看你住回来也是少魂没肝的。魏石寨说,大伯不叫我陪他,他硬要叫我过来陪你哩。桂英就羞羞道,大伯不叫你陪他,你就不去陪?咱都老夫老妻了,我一回来,你就不要大伯了,这叫大伯心里咋想我?快回去陪大伯去吧。魏石寨说,真是大伯的意思,不信你去问问大伯。桂英狠狠锥魏石寨一眼说,你个老不是人的东西,亏你说得出口,你把我当憨憨呀?还叫我去问大伯,美死你!魏石寨说你不去问就算了,今夜是你回山里的头一夜,我理当陪陪你,等明儿黑里,我就重新回去陪大伯,咋样?桂英说,你就说你自己个没出息,再甭说恁好听,倒是啥儿都是为我好样,其实你就是个没出息的主儿。我也不是大闺女了,你也不是小伙娃儿了,都老啦。老了就要有个老的样儿,咱可说定了,明儿黑里你就回去陪大伯。魏石寨说,就这式说定了。魏石寨端来一盆热气腾腾的洗脚水,殷勤地搁在桂英脚边说,桂英,烫烫脚,舒坦舒坦。桂英把眼冷冷看着魏石寨,仿如看一个陌生人样说,这不到一年,你倒是学会心疼人了哩,进步不小么!魏石寨说,活到老学到老嘛,只要不退步就中,谢谢媳妇夸奖。桂英把脚往热水上轻轻一点,就哎吆一声惊叫,神速把脚缩回,说你要烫死我呀,弄这热的水,烫鸡哩,还是烫猪哩?魏石寨笑着说,先慢慢撩着洗,天冷,一会儿就凉了。这不是想着叫你美美烫烫,然后睡个舒坦觉?桂英说那也不能把人往死处烫,不中不中,再掺些凉水!魏石寨就颠儿颠儿舀来半瓢凉水掺进洗脚盆。桂英用手在水里试试说,这回正美。就把脚丢进水里,两只脚交替着互相搓揉摩擦着。洗脚盆里的热气丝丝缕缕扭动着身子,消散在暗黄的灯影里。魏石寨把炕洞里的火烧得旺旺的,火明照亮了半个屋子,照在桂英的脸上,火焰把桂英颤颤地摇着晃着,放大了的影子在她背后的墙上也在抖抖地颤着呢。
“你真漂亮,桂英。”
“瞎说啥哩,你个死鬼!”
“水还热不热?再掺些热的?”魏石寨坐在炕洞前殷勤地问。
“再弄点热的也中,还没过瘾哩!”桂英很享受。
“中,中,再添一瓢热的!”说了,魏石寨就舀来一瓢热水,慢慢倒进盆里。倒完了,又问,“热不热,还要不要了?”
“中了中了,正美,再弄又要烫了。”桂英说。
当桂英浑身上下感觉燥烘烘地热的当儿,泡脚就宣告结束。魏石寨给桂英送来擦脚布。正当桂英擦脚的当儿,他又及时地去端洗脚水。桂英就拦挡说,谁叫你倒,我来倒!魏石寨说,我媳妇回山里头一天,我不得好好表现表现?表现不好,一会儿不叫我上炕咋弄?说着就端起洗脚盆出门了。桂英说,看来你这段光景真格是进步不小哩。也不知是新来的媳妇三天香,还是以后日日都能这般对我好。魏石寨从门外进来说,你说啥儿?我没听清。桂英笑了,说没听清就当我啥都没说。魏石寨说,又说我坏话哩不是?桂英说,这么好的老汉儿,我还能说啥子坏话?夸还来不及哩!
炕是烧得滚烫着热。桂英和魏石寨一钻进被窝里,就感觉得到那来自火炕暖烘烘的温热是那般叫人温馨可意。桂英说,你都六十岁了,咋还跟小伙娃儿样?魏石寨说,有句洋话咋说呀?哦,小别胜新婚么。这又是快俩月了吧,真真要把人憋死哩!桂英说,你个老东西,夜儿黑里在娃子屋里,你就不安生,这一回到咱自己个屋里,你就更没个收管了。桂英直挺挺仰面睡着。魏石寨说,我要那个哩。桂英说,那是给娃儿的,你还没一百老死,还要吃。魏石寨说,再不叫吃,我就干不动活儿了!桂英说,干不动就干不动,省得你折腾人!魏石寨说,这都快一年了,没有一会放开过,今儿黑里在咱屋里,你就叫我放开一回中不中?桂英说,老不正经,大半截儿都入土了,还恁不正经。正说着,魏石寨就已死死把她压在下面……
那一夜,桂英睡得香香甜甜,魏石寨也睡得甜甜香香,直睡到日头爷儿把个金黄灿灿的光铺了一坡一沟,一村一地。他俩起床后,就看见大伯的房门敞开着,也不见了老黄的踪影。这当儿,老黄正跟着魏长庚在村路上颠儿颠儿跑得欢呢。一坡一沟的树上,栖睡的喜鹊在这金光铜辉的世界里,时而飞成一片疏疏密密的树叶儿,时而静静地栖落在树梢树冠,静成黑黑白白的一幅画。
魏长庚?着箩头,箩头里盛了金黄的玉谷粒儿。魏长庚走一路,撒一路,把那金色的果实撒向金色的田野。那一世界的喜鹊,就轮着番儿飞上飞下,去啄食这位鹤发童颜的老者为他们送来的美食。这些喜鹊不管是在树上,还是在地上,都在叽叽加加地说着这样那样的话,仿如在赞美老者的义举,又如在述说着山外的不顺心不如意。老黄紧随魏长庚,看那如风似雨翻飞聚散的喜鹊,就上奔下跑,忙得不亦乐乎。他时不时地在魏长庚四周手舞足蹈,又一个剪步蹿至正在啄食的鸟群里。老黄略显激动和莽撞的举动,就惊起那些不晓得老黄意图的鸟儿,飞向坡边的树上。飞鸟落处,如风搅动着大树小树摇来摆去,晃晃悠悠,那挂在树上的鸟儿,就随了树的摇摆,在铁黑的枝条上左右上下飘摇跳动着。老黄到处,皆是惊魂未定的扑扑楞楞,留下一地黄灿灿的金色颗粒。老黄仿佛意识到了他的莽撞无理,痴痴仰看飞起落下的群鸟,怅然若失地索然无味地重又回到魏长庚身边,把个不解的眼光扎在魏长庚身上。魏长庚说,老黄,我知道你想跟喜鹊们友好,可是你却太张狂,看把他们都吓跑了不是?老黄似听明白了,原先满是问询的眼光,就变成了悔悔和悻悻的了。魏长庚边撒玉谷粒儿,边往村头尽处走去,被惊起的鸟儿因了老黄的远去,才又落回地面,去啄食那一地的黄金食物。老黄只跟在魏长庚身边,用不停地摇晃尾巴来释放他的善意,再也不去重演他那莽撞无理的举动了。
日起日落,转天就到了腊月二十三。
一早,吃过饭时饭,魏石寨和桂英就忙着打扫屋子。在九龙山脉一带,腊月二十三虽说是小年,但家家户户都要大扫除,多年多代了,一直沿袭至今,为的是除旧迎新,扫去一年的晦气和不顺心,干干净净、利利索索迎接新的一年。魏石寨和桂英头上戴了草帽裹了手巾,爬上爬下,扒高上低,清除着这里那里的蛛网灰土。而魏长庚则拿了一把苕帚,在脚地上,在屋里的旮旮旯旯角角落落清扫着。桂英说大伯你年龄大了,过去歇着,我跟石寨弄。魏石寨说就是就是,大伯你去一旁歇息去。魏长庚说,高处你俩扫,脚地我扫,这活又不重,挣不着人么。桂英说哎呦,大伯你咋光骶脑哩,看这臭灰乱飞,也不戴个帽子裹个手巾。魏长庚说,不打紧,弄完了洗洗不就妥了?三个人忙活得不亦乐乎。老黄则静静地蹲卧在大门口,一忽儿张看着屋里屋外忙忙碌碌的三个人,一忽儿又朝那树上的老鸦窝汪汪着,一忽儿看着脚地上十只八只小山雀蹦来跳去,就把手在脚地上使劲儿地抓挖着耍。
从正房扫到偏房,又从偏房扫至院子,直扫到大门外。到了近午的当儿,一个个都成了灰人土人了。
第22章[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