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纸铺了层薄薄的灰白。透过那灰白,就听见外面欢欢地响着小麻雀和喜鹊叽叽加加的话语声——这些小生灵也不早困,也不赖炕,倒比人起得还早哩!魏石寨从鸟雀儿的说话声里,就能听出今儿个老天爷一脸的光鲜与温热,更能听出一丝儿春天的气息和声音。节令已是九九,马上就到惊蛰了。入了九九,老天爷就一日赛似一日地晴着好着,除了早起跟后晌还有些冷飕飕的,如在冬里样,而正晌午,就如夏天样灼灼烈烈地热了。早起跟后晌,魏石寨和魏长庚常常要穿着棉袄棉裤,到了午间却只能穿着夹衣夹裤,如若在日头地里晒暖儿,穿单布衫单裤子也不觉着冷了哩。
门吱吱扭扭地开了。魏石寨走出门洞,仰脸看看天。天是一汪汪地蓝着,没有一丝儿云。高高的杨树上,或上跳下跃,或静默不动的喜鹊依旧在说着似乎永远也说不完的话儿。再看那喜鹊儿所栖息攀跳的枝桠儿,仍秃着光着。跨过院墙,则可以张看到瓦沟河堤畔那一溜儿排开的柳树,柔柔细细的枝条如少女的长发样直直地垂着顺着,在那密密的“柔发”上,依稀可见淡淡的绿色正在眨着朦胧的睡眼。
檐下的老黄看见魏石寨走到院子里,也兴冲冲地一跃身子跳将下来,在魏石寨的前后左右撒着欢儿,仰着脸看主人。魏石寨说,你这老黄,一早起来好精神头,又蹦又跳!正说着,就见一群小麻雀飘树叶儿样呼呼啦啦落了一院子。老黄丢开跟主人顽皮,却被那群小生灵吸住了眼球。老黄做后蹲前冲的准备,似要去捕捉那些在脚地上如线蛋儿滚来滚去的小活物。然,当老黄预备着前扑的动作的当儿,那些小活物就机警地噗噗噜噜一团儿腾空而起了,鸟绝处,几片羽毛在悠悠飞翔,飞翔在满院子腾起的灰土里。老黄只能痴痴看天,望鸟莫及。
魏石寨走出大门,立在门前的小路上,把眼长长远远地张看着。远山近坡,皆在晨光里静着默着。阳坡脸上在这明媚里泛着鹅黄,背阴处的灰暗里则残留着片片坨坨的积雪。瓦沟河上冰消雪融,河水如一条飘飘悠悠的丝带儿,浅吟低唱,流向远处。在土塄埝边,一丛丛一簇簇迎春花骨朵儿鼓鼓胖胖,塄根路边的枯草丛中,也已拱出细细密密的嫩绿。
九九加一九,耕牛满地走——夜儿黑里听收音机里说的,那是山外的平川地带,而在这大山深沟里,九九过了,也难见满地的耕牛。思想着,魏石寨就想起村边那一片去冬整出的秋地该下犁了。犁了,就种上土豆。若是平川地,过了正月十五不少人家就开犁种土豆了。而在瓦罐村,种早了易遭冻害。一般入了九九,只要深埋土豆种子,就能保证早种早收。如若老天爷真格来个大反春,上个大冻,那也保不准土豆种子不被冻伤。一般状况下,这个时节已是较为安全了。魏石寨想着这呀那呀,就听见屋里传来笨疙瘩手机在高着声儿直着腔儿叫唤。他折身回屋,拿起笨疙瘩手机用指头一摁,就听桂英说,忙啥子哩,电话响了老半天也不接?魏石寨说不忙啥子,在大门外头闲转闲想哩,听屋里手机叫唤,就赶紧回来接听。桂英说,那你在外头转啥哩想啥哩?一大清早,有啥儿值得你看值得你想?魏石寨说,看景致哩,想地里活快上手了么!桂英说,看啥精致?瓦罐村都看了一辈子了,还没看够?农活?屁大点儿地,还用专门心思想?魏石寨说,瓦罐村虽说看了一辈子了,还是没看够哩么,一天跟一天都不一个样儿呀!屁大一点儿地?不管地有多大,都得种早、种好。常言说,你哄地一天,地哄你一季,不好好种,对不起地哩!桂英说,是哩是哩,种地你是老把式,你说了算!你说你看景致,花开了?树上长叶儿了?魏石寨说,花也没开,树上也没有长叶儿,不过处处都怀着春,就跟你那时怀咱娃儿一模样儿,肚子鼓鼓的,马上就要生产样。桂英说,你个死鬼,说着说着咋又拉扯到我身上了?魏石寨说,真真是哩,看见外头那鼓鼓胖胖的花骨朵,就不由得想起你怀娃儿哩!桂英说,老东西想得倒日怪!桂英说,城里的迎春花都开败了,山萸花,连翘花,玉兰花,啥儿啥儿花都正开得旺哩,柳树叶儿也一串串绿了。咱们瓦罐村啥儿花还都没有开呀?柳树也没有发芽?魏石寨说,山里比城里晚半个一个月哩,啥儿花都还是个骨朵,柳树条儿只有些许淡淡的绿,却不见叶儿发芽哩么。桂英说,山里坡高气冷,着实是春也去得晚花也开得晚树叶儿也发得晚哩。又说,你那个笨疙瘩手机又快没电了吧?没电了就来城里充充电。魏石寨说感觉可能是快不中了,反正那个充电宝是没电了,充电宝没电也有好几天了,再奈何几天,不中就进城。桂英说要来早些儿来,甭等手机彻底断电了,又断了你的音讯,啥时间进城都不晓得。魏石寨说,我是个人,又不是空气,就在这个世界上,还能叫你看不见?到时你寻不着我,我去寻你,保险浑浑全全一个大活人立在你跟前儿。
魏石寨手拿电话,屋里院子里来回走着说着,就听魏长庚说,石娃呀,跟谁说话哩,咋没个完了?魏石寨拿开电话说,大伯,桂英,跟桂英说话哩!说完,又对电话里说,中了中了,不说了,大伯起来了,我过去招呼一下。说了,就挂了电话。魏石寨看魏长庚斜依在门框上皱着眉头四下打量着,就说,大伯,饥了吧,我去做饭去。魏长庚说,才跳下炕,有多饥?我是听你说话比说书还长哩,我是急了,不是饥了!魏石寨笑说,我当你还睡得没醒
第30章[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