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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芒种,未到夏至,麦子就熟透透了,瓦罐村这几片巴掌大的麦地,就如嵌在九龙山一碧万顷里的几块金砖,就如漂在偌大绿海青波里的黄色毯子,黄着亮着,金光灿灿着,在翡翠玛瑙的海洋里显得愈加耀眼夺目了。
      端午节前,魏石寨和魏长庚就听收音机里说,中国南边的这里那里已经开镰收割小麦,说产粮大省河南自南而北也已经进入麦收大忙。然地处豫西九龙山深处的瓦罐村,麦收总比山外晚上二十天一个月,比南方就晚得更远了,常常是南方的麦子都收获晒干归仓了,农人都在卖粮了,这里的麦子才打黄色儿。当地有句农谚:麦过夏至连夜死。说的就是这里的气候凉,麦子成熟的晚,等到过了夏至节气,不熟也得死,只好收割。如是逢上闰月年,或是春里阴雨天多,到了夏至,麦穗儿依旧乌绿乌绿,而叶子却枯萎打蔫儿,村人只好开镰收割,打下的麦到晒干装柜都还带着青绿色,磨出的面粉也是乌灰黑青。
      今年的这当儿,山外的麦子都已收割完毕,瓦罐村的麦子却也熟得黄亮黄亮,皆是因了老天爷的照拂,要雨便下雨,要日头就出日头。
      夏天的早晨来得格外早,四点多一点儿,窗户纸就泛了白,老公鸡老母鸡在鸡窝里也开始不安分地呜呜喔喔叫唤个不落点儿。魏石寨揉揉惺忪的睡眼,瞅瞅隐约泛白的窗纸,从炕上坐起身子,斜靠在炕头墙上,还有些迷瞪想瞌睡。他下意识地把眼瞟了一下旁边的炕上,见被子已叠起,炕上却空空如也,就寻思老爷子咋就不见了呀?是起早跑茅房了,还是厮跟了老黄又在满村子转悠去了?他一灵醒坐直身子,利索地穿衣蹬裤,跳下炕,地上的夜壶也没了踪影,就嘟囔道,这个老爷子,咋还给我倒起夜壶来了?这不是造孽么?哪有长辈给晚辈倒夜壶的?心想咋睡得这死么?老爷子起来我咋就没一点察觉呀?魏石寨吱扭扭拉开木门,看见大门虚掩着,老黄果然是不见了,就跳下磕台出了大门。村路上也空着。布谷鸟和山雀子叫唤得特别欢实。河水潺潺流着。微风拂动远处近处的树木,发出细细的沙沙声。一声悠远飘忽的狗吠提醒了魏石寨。循着老黄的叫声,魏石寨研判出大伯是在麦地了。魏石寨下到河沟里胡乱抹了一把脸,返身回屋拿了笨镰皮绳,就腾哧腾哧朝麦地走去。
      老远,老黄就顺了地边的小路欢快地跑过来,迎接他的又一位主人。老黄那灿灿的皮毛,此时已经被露水打湿而变成一绺一绺。他跑到魏石寨跟前,来了一个后腿直立,两只前蹄就在空中做欢迎状。魏石寨轻轻抚了一下老黄的头,弄了一手湿。魏石寨就说,老黄,你也起个大早陪老爷子下地呀?你这个老黄!老黄前蹄着地,把头使劲儿抖甩着,抖起的水就四处飞溅。魏石寨把脸一拧说,你这老黄!就用责备的眼神瞪着看老黄。老黄似做了错事的孩娃,低眉顺眼蔫在那里。魏长庚猫着腰哧啦哧啦一下一下割着麦子,却没有听见侄子魏石寨在地边的唤叫。魏石寨对着正在专心一志割麦的大伯喊:“大伯,大伯,起多早呀?”魏长庚的腰依旧犁辕样躬着,左手一把麦,右手一张镰,溜着地皮哧啦——哧啦——。魏石寨走到大伯近前,高着声儿喊:“大伯!”魏长庚被骇得一震,双手就停了,腰也直了起来,说:“你这娃子,咋吓我一跳呀?”魏石寨说:“大伯,你咋一声不吭就下地了么?也不喊叫一声!”魏长庚说:“天明的早,睡不着,看你还睡得死死的,就独孤一个先来地了。”魏石寨说:“我一醒来,还当你跑茅房了,看了没有。又当你和老黄出去游转了,看了也没有,就纳闷儿。正不知你们去了哪里,就听见老黄叫唤,才知道你是下地了。”魏长庚说:“这两天眼看着麦熟透透了,得赶紧割,五黄六月,龙口夺食,防着一场猛雨,或是一场冷子一拍,咱这半年的忙活就白搭了。”魏石寨说:“侄娃跟你想到一坨了,一睁眼,就想着赶紧下地割麦,没料到大伯倒抢了头功!”魏长庚说:“人上了岁数瞌睡少,干睡着着急。”魏石寨说:“我这几年瞌睡也明显少了,却还是睡过了岭。”说着,就续在大伯的..后头,挨着茬口弯腰挥镰割将起来。魏长庚说:“要说也不急,沟子大一片儿地,三抓两拨拉就弄完了,不急!”魏石寨说:“趁早起天凉快,赶紧割,日头爷儿一出来,就跟锥子扎样,想多干都干不成了!”魏长庚说:“一早赛半天,夏天里做活全凭一早一晚,大晌午日头老毒,搁屋里睡觉歇息。”
      一地哧哧啦啦的割麦声,这声儿就随了晨风飘进村里河沟,流向坡垴梁畔,一世界都是这起起伏伏连绵不断的“哧啦”声了。
      魏石寨和魏长庚利用几个早晚,割倒了那几片麦子,又在这早早晚晚来来回回往来于家里和田地之间,蚂蚁搬家样往回背麦捆儿,赶到最后把所有的麦子全部割完,地里剩余的麦子也就只有一少部分,他们又利用一个早晚,把带着潮气的麦子搬运回村头的麦场上。
      这个麦场原本是全村人的麦场,而今却变成了他们一家的专用麦场了。这平展展瓷光光的麦场,是在端午前几天,趁着老天爷落了一场透雨,天一放晴,魏石寨就掏空儿拉着碌碡把麦场进行了平整碾压,前后经过两三回的拾掇,现如今麦场已平整瓷实,麦捆往场上一扔,再摊开了,让日头美美晒晒,再翻几次身子,不消两天,魏石寨就抡起??枷,扑扑腾腾地打将起来。??枷平素长并无用场,只有到了火麦连天了,才拿出来使唤。这时,睡了一整年大觉的??枷已经干透糟脆,事先要把这东西浸在水里泡上一晌半日,然后才能使用。魏石寨在开镰割麦时就做好了所有准备工作,等到麦子晒叫了,就从水里捞出??枷,再晾干,一下一下抡着。??枷落处,肤红色的麦粒儿四散飞溅,虚虚拢拢的麦秸经过??枷一拍,当下就扑塌下去。一遍过后,拿铁叉木叉挑起依然夹粒带籽的麦秸,翻个身,倒个地儿,再晒半晌,又抡起??枷拍打,直到麦秸上颗粒无剩,才把麦秸挑起压垛起集。
      大集体那阵子,生产队里下地割麦时男女老少一老嗡。到了背麦的当儿,男人背,女人老汉老婆小娃儿负责抱麦扑儿,待摊在男劳力面前皮绳上堆了大半人高的麦摞子,伴了男劳力吭哧吭哧边拉皮绳边扑着身子往下压麦捆,那麦垛子就瓷了实了,再把绳头在绳扣上拉紧打个死结。随了男劳力一声嗨——吆——,起!将才还抱着麦子的女人老者半大娃子,此时就成了背麦捆子的帮手了,赶着那声嗨吆的节拍,双手抓住麦捆,使劲儿往起一促,麦捆就上了男劳力的肩背了。麦子上场了,晒好了,套了牛,拉着碌碡,一人牵了牛鼻圈绳,在火红的日头地里转圈圈,就转出一世界的吱吱扭扭沙沙啦啦。牛身上爬了无数的虻钻和苍蝇。牛边拉碌碡边甩着尾巴,尾巴所及之处,虻钻苍蝇皆扇翅飞走了,尾巴的盲区里,虻钻仍在拼命地吮着牛的血,苍蝇也死死叮在那里。牛在流泪,苍蝇就把牛的泪水当作美味佳肴,叮着不放,牛眼下的泪道就挤满了绿头的苍蝇。牛嘴里吊着涎水。吊了涎水的牛嘴总想在牵牛人的麻痹大意间,叼食一些触嘴可及的麦草。当牛一低头叼起一撮麦草的当儿,就被牵牛者

第46章[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