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破庙内，四处弥漫着腐烂的味道。
在最角落的位置，有一张破床，说是床都有些夸大了，一张从庙门上拆下来的门板，下面一头搭了一根板凳，另一头压着一尊土地像。
在这张最不像床的床上，躺着一个最不像人的人。
杂乱的头发盖住了大半张脸，只是在嘴上还能看出有几根金属铁线穿过的影子，双手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蜷在怀里，双条腿瘫在床上，一动不动。
看身形长短，不过十七八岁的孩子。
西风刮过，整个破庙都跟着响了起来。
门外走进来一个老乞丐，手里拿着一根弯弯的拐杖。
老乞丐很瘦，走起路来，像是两根拐杖在散步。
花白的头发，干瘪的皮肤上，今日难得有些红润的颜色，他今天很高兴。
老乞丐三两步走到了床边。
“小张郎！你可知道我遇上什么天大的喜事？以前我跟你说过的长水城中最大的富户邓家，今日家里老主人过寿哩，包子管够！我可吃了个饱！”
说中他还从怀中，拿出一个大袋子，在小张郎面前?榱?椤
“虽然你现在吃不得，不过万一有哪一天，说不定就是明天，来个高人把你嘴边这些铁线拆了，你正好也尝尝这馒头的味道，比肉好吃！哈哈！”
老乞丐跟着自说自话起来。
“当初捡到你的时候，我还愁着怎么把你养得活，没想到，仅靠着每日喂这一点点水，你竟也活过来了。上次好不容易请来个大夫，唉，没想到，只看了一眼就吓个半死，胆子这般的小，做的什么鸟大夫！”
他从袋子里，拿出一个馒头，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老乞丐笑着，又从怀里摸出一个酒瓶来。
“哈哈！放心！老头子我吃香喝辣，哪会忘得了你，看看这是啥？酒！有个不识货的富主，喝了一口，就丢湖里了，还好我眼疾手快，给捡起来了，快尝尝！”
老乞丐用手扒开张郎的脸上的头发，从破瓦上照下来一束光，正好打在了张郎的脸上，那是一张从地狱里被拉出来的脸。
右边脸上的面皮早已经溃烂不堪，一颗灰白的眼珠子，缓缓转动着，右边唇上，缝着十几根铁线，让他几乎张不开嘴。
当一个人不能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神就代替了他所有的说话功能。
左边那颗眼睛里，像是养了一汪泉水，清澈见底。
尽管全身手脚被废，嘴上还被缝上了铁线。
老乞丐在剩下的那只眼睛里，却从未看到过半点仇恨。
那只是一只十七岁少年的眼睛，再无其它。
与这少年相比，老乞丐回想起自己当年在云上宗的遭遇，老乞丐总是自愧不如。
若是那天没有遇见张郎，自己或许早已经成了长水城河中的一具浮尸了。
轻轻将酒灌进了少年的嘴里，老乞丐眼里满是关爱，他心里想着，自己的女儿今年怕也是这个年纪，只是自己回不去了。
“够了，够了，你给老头子留点。”
老乞丐自己饮了一大口，放下瓶子，感慨道：“这人啊，还是得名字够硬才能活得久。你就说像我，我爹偏给我取个名字叫乘风，这下好了，风没有乘上，西北风倒是喝了个够。”
“当时捡到你的时候，给你取名字，我可是想了老半天了，最后看到这破庙里的蟑螂，才能想着给你取上张郎这个小名，怎么样？你看你果然活到了今天，还好端端的，蟑螂命多硬，你命就有多硬。”
少年的左眼落在了老乞丐的腿上，那个地方用一块破布包着，渗着血。
老乞丐注意到了少年的眼神，用手盖住了，嘿嘿一笑：“没事，没事，出门的时候，被狗咬了一口，放心，改日遇见了定打死那畜生，让你尝尝狗肉汤的滋味。”
“这馒头够吃个把月了，再多出去跑跑，说不定就真能遇上治好你的人。”
老乞丐的目光，从那只剩下半扇的庙门里望了出去，望了好远好远。
平静的日子过了好几日，老乞丐总是早出晚归，像是很忙的样子，不过却是一天比一天高兴了。
有一天晚上，老乞丐从地砖里掏出一个罐子，往床上一倒，竟然是一堆铜钱，堆在一起居然有小山那么高。
老乞丐又从怀中掏出一些铜钱来，慢慢地洒在山尖上。
嘴里喜不自禁地说道：“够了！够了！我听说隔壁镇有个大夫敢取你嘴上这些铁线，这些年我攒的的钱全在这儿了，有了这个数，他肯定会来的！哈哈！你有救了张郎！”
床上躺着的张郎也跟着高兴了起来，可惜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只剩下那只左眼里，满满都是希望。
两人各自做了一个甜美的梦，过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老乞丐很早就出门了，小张郎躺着床上，等着希望。
隔壁镇来回总大概也就小半日。
中午过去了，老乞丐没有回来。
日头从山尖，一路滑到了山背面，藏着看不见了，天也就黑了。
他还是没回来了。
小张郎躺在床上，他没有绝望，甚至没有一点要埋怨老乞丐的意思，他只是有些惋惜，跟以前那些人比，老乞丐算对自己好的了，好好地养着他，从来没有说把他拉到大街上卖惨赚钱。
他只是可惜，两个人没能好好的道别。
回想起这些年他的流浪生活，真是充满各种难以言说的不幸。
被人殴打，被人扔进茅厕，被人当成怪物用火烧。
被江湖骗子买去骗人，谁知所有人看到他的脸都吓跑了，没人愿意捐钱。
最后他就像一块石头一样，被遗弃在了路边。
老乞丐救了他，如今老乞丐也走了。
人这辈子爬得越高，要是不会飞，注定就会摔个半死。
这些年，无数日夜，这句话都在他脑海中重复着。
本是族中骄傲，奈何在最后的修行关头，被人暗算，变成这样的残废之身。
从最开始的愤怒，到现在的平静，中间经历无数心志的磨练。
终于他学会了将所有的仇恨愤怒，全部埋进躯壳之中，埋在所有人看不到的地方，让它们生根发芽。
第30章 麒麟坟场[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