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人见了亮着灯火的庄子,心下也快活起来,春风得意马蹄疾,没多久便飞驰到了那庄子里。
下了马,近看这庄子,才觉得这庄子比远看起来还要富庶许多,庄子不大,依着背后的山体而建,两条宽阔的街道自东西,南北两个方向把庄子分成四部,道路一色的青砖细墁,干净整洁,几无灰尘,似每天都被人打扫。奇怪的是,街道旁每隔近百步便立着一柱六角经幢,看着不大,每座只有两三尺高,但石雕精美,上雕仰莲石狮和各式经文,看着都价值不菲,明深见了经幢止步,同那刻着经文的石柱施了一礼,念了声“阿弥陀佛”,同众人道:
“这经幢看着一样,石柱上雕的都是不重复的佛教经义,《华严经》、《地藏经》《药师经》,看样子应该还不止这些,这庄子像个礼佛的庄子。”
栾安宁也看着那经幢看了一阵,北方佛寺自梁代以后便不太兴盛,经幢又一般是立在佛寺衢道上的,一庄子街道上尽是经幢的景象恐怕连梁代前期佛教繁荣的时候也不多见。
两道交汇的十字路口,东北角立着座钟楼,西北角还伫立一座三层佛塔,钟楼不大,佛塔也不高,寻常富裕县城里可能会留着前朝修的佛塔,可大多都不会修钟鼓楼,这明明只是一座庄子,竟然也能富庶到如此程度。
围着钟楼和佛塔,街道旁边十字列着铺子,“老王酒楼”,“李记当铺”,“刘记银匠铺”,各式门店应有尽有,自青砖道路两侧排列开来,虽说夜里都锁着门,但依稀可以猜想白日的热闹场面。
若非找不见大栾县衙必须修建的青鸾衙柱,栾安宁都怀疑是走到了哪个富裕县城里,至少与京都毗邻的几个县城还是有这种气派的。
正是深夜,四下无人,也不像京城里那般彻夜都有着打更人巡城。灯火璀璨,照着南北向那条街道上堆积着麻袋,麻袋满满当当的堆了快小半里,就摊放在街道旁,却没人看管。
栾安宁有些好奇,这数量众多的麻袋里似乎也满遥遥的装着颗粒状的东西,莫不是那处河堤崩了,用这装沙子的麻袋抗洪?可方才在山坡上也没看见庄子旁边有溪流啊。
心下疑惑,但毕竟还是别人的东西,只能心里盘算盘算,不好自己去碰。
南佑黎则没这个规矩,栾安宁没拦住他,便见南佑黎手里剑在麻袋上挑开了其中一个小小的缺口,落下一小束没有脱壳的稻米来。
没来得及怪南佑黎,栾安宁却先吸了口气,看着那一束金灿灿的稻谷,这街道上堆满的竟然全是粮食!
栾安宁蹲下身子,将那稻米揉搓了两下,又闻了闻气味,同众人道:
“去年秋天的米,气味不算太沉,米也都是良米。”
南佑黎还是有些怀疑,自顾自朝前又走了十余步,在另一个布袋上开了口子,也流下一小捧稻米出来。
“这……真的全是稻米啊!这清宁府的庄子还能富裕到这种程度吗?这么多米就堆在路上,也不怕人偷了去?”
五人沿着南北向的街道走去,越看越惊,一麻袋大概装了八十斤米,一路粗算下来,足有一千余袋一模一样的粗麻布袋堆在路旁,这街道上堆了足有七八百石粮食!
按《大栾律》,一个四品知府一年的俸禄才米二十石,银五十两,绢十匹,虽说每年朝廷还要额外发放一些银两杂物,称为“养廉银”,不过大抵一年是不过两三百两银子的。
一石米便是江南富庶地界,黄白流通聚集之地的霖州,十风五雨,麦穗两歧的鱼米之乡徽州景州也要接近二三两银子,这近一两千两银子的稻米就这么整齐的码在路旁,实在是令人瞠目。
栾安宁心里也有所猜测,若是售卖或者自己食用的米,不会连石磨都不过,过一遍石磨粗筛一遍,去掉外壳,稻谷的市价便要高出一两成去,交皇粮课税的米倒是不用去壳,不过这几百户的小庄子,何来的那么多皇粮要交,便是寻常一两万户的县城,所种稻米不过万亩,亩产不过二三石,即使按武定三年末施行的《武定御侮编敕》新规,除了太祖立的二成课税之外,农工商俱加一成,名为“御侮税”,以充作栾荒之战军费,那也不过八九百石粮食。
这带着稻壳的稻谷,又装在麻袋里,多半是要运到远处去,至于是运到何处,栾安宁就猜不出来了。
沿着摊放的米袋朝南边走了不远,周旁的店铺门面渐渐稀少起来,不再像中心那般密集,这庄子不大,南北街道长些,也只有不到四五里。
旁边偶尔还有一两间杂货铺子和卖酒的铺子,建筑间的空隙处开始夹种些花草杨柳,显得十分讲究,颇有南方水乡的精致味道。
见面前的小巷子里还透着些微微亮光,扑闪扑闪的,像是油灯的光,想来是还有庄中百姓没有睡下,于是同众人说道:
“就这么猜也没用,夜色已深,先在这巷子里找户人家睡下吧,没准还能找个庄里的百姓,问个明白。”
南佑黎看着月光渐渐偏西,也顺着栾安宁的目光,见了微弱灯光隐隐从面前小巷深处透了过来,说道:
“行,可以找人问问,我方才在山上看着庄子没有多少耕地,寻常也少有人来,这么富裕,恐怕不太正常。”
定了路子,五个人在巷口的柳树上系了马匹,栾安宁觉得带着青鸟,好像有些过于显眼了,也摸了摸小白,让它呆在柳树枝头。
安顿好一切,栾安宁系上“秋兰佩”的绳子,五人朝那巷子里走去。
小巷幽深,过一段覆着青苔的石板路后,两侧道路逐渐宽敞起来,月光铺在石路上,左右两边都整齐的排着房屋,青瓦粉墙,很是气派。
巷子深处,左侧居于后面的一座房屋里,灯火透过绿窗,碎了卵石路面一地乱玉,落在门前摆着的几株盆栽上,与清冷的弯月争辉。
这窗上糊着的绿纱细密,只透着油灯的光,从这边并看不见屋内的光景,顺着卵石绕到侧边,便看见这人家的朝东而开的木门。
门前用崭新的桃符刻着:
“向阳门第春常在
积善人家庆有余。”
桃符很新,应该是今年春节新刻的,字体一笔一划刻的工整,不像是老木匠师父的手笔,像是这家人自己刻的。
栾安宁同众人对视了一眼,便轻轻敲了敲房屋侧边那扇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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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之后,那木门被缓缓打开,一个憨厚的微胖汉子在月光下露出脸来,问道:
“你们是?”
栾安宁和善地笑了两声,见这看门的汉子年岁不大,只三十来岁的模样,说道:
“兄弟勿怪,我们是从进京赶考回来的学生,春闱过了急着回乡,在清平府迷了路,刚好到了这座庄子,夜深了,只有您家的灯火亮着,便想来借宿一宿!我们可以付些银两。”
那憨厚汉子摸着头笑了笑,径直敞开了那扇木门,笑道:
“我说呢,我就觉得几位面生,也不像是别的县里的人,快些进吧!”
栾安宁本还掂量着这汉子得谨慎盘问几句,都在脑子里打好了腹稿,可这汉子却一句没问,直接敞开了门,对这份信任倒有些不太习惯。
“多谢,多谢!”
栾安宁领着众人进了屋内,才觉得这民居典雅,结实的红木木案,雕花茶几,甚至墙壁上还挂着几幅今人字画,栾安宁瞟了两眼,虽不是名家字画,但也算精心之作,一副恐怕也得要上三五两银子。
那汉子看见后头还跟着个和尚,突然喜笑颜开道:
“竟然还有位小师父,失礼失礼!”
他跟着众人进了屋,轻轻关上房门,冲内厅欣喜地喊了声:
“婆娘!来客人了,还有位师父,送些饭食,再打些茶水来!”
那里屋里应了一声,一个面容还算清丽的女子边系着腰缠丝带,边从屋里走了出来,看模样刚刚已经睡下了。
这女子面容还算清秀,只是身材有些微微臃肿,眼角淡淡浮着皱纹,看上去也是三十来岁的模样,若是年轻时,应该也算得上容颜姣好的美人了。
栾安宁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毕竟都已经睡下,还如此麻烦别人,忙冲那女子道:
“姐姐,无需如此,我们自己打些水喝就行!”
那女子给自己发髻上插了支钗子,笑了两声道:
“何必这样多礼?看几位小兄弟年岁不大,叫我姐姐还真是折煞我了。”
栾安宁含笑拱手拜了拜,不再说话,若再搭话,总显得有些过于亲昵。
那女子穿好了衣物,便自顾自往伙房去了,这房子不小,除了一个小小厅堂和三间里屋,过了厅堂还有个小小的院子,远远的便能看见小院里面种着的花草,院子旁边应该便是伙房。
憨厚的男子见女子出去,又回过头来笑着说道:
“坐吧!几位兄弟坐下便是,我去替几位打一桶水来,这一路辛苦劳顿,若是乏了,可以洗洗脸,泡泡脚也好。”
众人都面面相觑,只觉得未免有些过于热情了,那汉子憨笑了两声,说道:
“不妨事的,不妨事的,我们这没读过多少书吧,对你们这些学识多的读书人,还有侍奉佛祖的佛门弟子最为敬仰,应该的应该的!”
栾安宁还没来得及说上什么,这汉子干活倒是一等一的爽利,一撸袖口,人已经朝着院子里去了。
南佑黎看着那汉子的背影,有些受宠若惊般说道:
“安宁,要是勉为其难的让我们住上一夜,我们给些银两,心里倒还安定些,主人这么热情,还怪不好意思的。”
栾安宁也想起王夫人教诲自己的那话,兀自开心笑了两声,低头看见方才那妇人出来的偏房门口,露着一个小小的脑袋。
这是个男孩,戴着顶丝绸做的瓜皮帽子,倒有些富贵人家公子哥的气派,反手抓着一支毛笔,乌溜溜的眼珠子直盯着栾安宁,那毛笔刚才沾过墨汁,不时的点两下小男孩的两颊,留下几点墨痕,小男孩却半点没曾在意。
小燕奴低头见了那小孩子,也觉得小孩生得可爱,便放了包袱里的白猫,走近了两步,笑道:
“你好啊!”
明英也喜上眉梢,也走上前蹲下来,看着那粉嫩可爱的小男孩。
那男孩本来看着对面坐着的南佑黎还有些拘谨,觉得这人一脸凶狠,不像什么好人,却看着那白猫开心起来,指着白猫轻轻问道:
“姐姐,我能摸摸它吗?”
“可以啊!”
小孩笑着把门敞开,走到白猫的身旁,又欣喜又有些害怕,用手指轻轻摸了摸白猫的头顶。
南佑黎感觉有些乏了,也在木案盘坐了下来,看着小燕奴她们玩闹。
栾安宁笑着看他们
第99章 永善[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