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眠画仰躺在松软的泥土上,看着刚才那只青鸟又盘旋在头顶逐渐昏暗下来的天空,更高处是向着南方飘动的白云,视线下方的枝桠像交织着的狰狞的铁,随着暮色四合也凝滞下来不再摇晃。
长出了一口气,将那封以“眠画吾兄,许久未见,别来无恙”开头的白信小心收在怀里,这封突如其来的信件倒真真救了他一命。
韩眠画在碎砖掩草里拾了竹箧背上,眼下这县城是进不得了,再完美的谎言也有破绽,纸是包不住火的,说出谎言的那刻就要做好被揭穿的准备,眼下虽是大难不死诓了过去,若是让这位李少爷回过味来,那韩眠画跟庙里这姑娘可就是灭顶之灾了。
沿着已近被岁月磨去规整菱角,成了窄窄陡坡的殿前阶梯入了面前破旧的屋子,劫后余生,韩眠画这才第一次四下打量起这座坐落在田垄尽头的荒废庙宇来,除了周边围了圈低矮的石墙,这间小庙没有偏房,只有端坐中间的一间大殿,院里没有经幢,荒草淹没,角落立着块辨不清楚文字的修庙碑文,台阶上殿门都让人拆了去,八成是成了周边农户家灶台底的燃料。如今佛教刚兴,而崇山峻岭里,消息不通,车马难行,生活和观念都随着时间的缓慢固化下来,很难对时局的变革立马做出反应,没有个几十年的生根发芽,底层百姓还是信奉道教那套神仙,平日里拜拜龙王庙,赶上大日子去县城的东岳庙烧一根高香,过几日再还一次愿,四海龙王管着兴云降雨,东岳大帝管着天下一切生灵,啥都能管,自然是百姓心里比高高在上的三清都重要许多的大神仙。
青鸟飞了一阵也重新落在肩头,跟着韩眠画越过门槛,进了大殿,这殿没有殿名,原本放着匾额的地方空空如也,只剩下几个烂了的榫头,单抄单昂的斗拱保存还算完善,进了大殿,死气沉沉的殿堂里没有供奉佛像,顶上的砖瓦碎落了不少,就落在大殿内五无人收拾,开了一扇天井似的,透下行将消散的日月轮转时的鸦青色光。灰尘像雾一样迷蒙在殿堂里面,正面本来立着佛像的地方空空如也,只有印在墙上经年累月留下的黄色印子依稀看得出佛像下骑着一只威武的狮子,这里供奉过普贤菩萨,佛像不知何处去了,只剩下木制的莲花底座,韩眠画眼睛适应了殿里阴沉的黑暗,才见一个满身尘灰的少女侧躺在那莲花座里,嘟嘟囔囔说些含糊不清的话语。
“杂……杂种……”
“猪……猪狗,杂……碎。”
姑娘紧紧闭着双眼,双颊透着毫无血色的苍白,额头上裹着杂乱发丝和有一块每一块的尘灰,豆大的汗珠不断渗出来,将女孩垫着的那块破竹席染出深深一块汗渍。
“姑娘,少说些话,你应该是得了伤寒。”
光芒微弱,四下昏暗,只能依稀看清人影,被干了的泥泞遮挡,脑袋上又罩着包袱皮似的麻赖头蓬,韩眠画看不清女孩的五官,走近了却感到到少女娇弱身体上那股外散的热气,他长在山里,对于感冒风寒这类病症熟悉不过,毕竟县城太远,走方郎中常常半年也不见得来一趟村子,还大多是看着秋收之后,村里百姓身上有钱,来卖所谓“百病消”的狗皮膏药的骗子,治不来病,于是如何治风邪感冒几乎成了一项必备的技能,大凡有人居住的村落里,总有个能治小病的土郎中,韩眠画自小身体又不好,童年大半都是伴着咳嗽声过的,身体羸弱,这才走上了读书这条路,久病成医,又识文断字,能读医书,前任“驻村郎中”驾鹤西去后,韩眠画自然成了那个无师自通的土方郎中,偶尔给村民们治治小病。
“你……你管我,滚……”
姑娘没睁眼,这声“滚”也显得狠劲有余,气力不足,绵软的腔调里多有“有心杀贼,无力回天”之感,小手在竹席旁漆黑的周遭摸索着,找到仅存的一块碎瓦,朝声音来处投掷了出去。
小小瓦片飞了一半就不甘心地坠到地上,女孩刚才把两人打出大殿似乎花光了仅存的气力。
韩眠画看着落在自己脚边的瓦砾,无可奈何的挠了挠头,虽然这蛮横性子他也不喜欢,可送佛送到西,帮人帮到底,风寒虽小,可早春夜里寒凉,这姑娘身子又弱,若不管不顾也会有性命之虞,既然自己把命豁出去赌过一次,就断然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开口道:
“姑娘,恐怕不能继续呆在这里,刚才那人随时都有可能回来。”
“不用……不用你管……”
姑娘依旧没曾睁眼,连睁开眼皮的气力也没有了,但是竟然还剩了骂人的劲,倒也是奇哉怪也。
韩眠画无计可施,这姑娘病情不轻,得先止住风寒再做打算,今晨还起了露水,就是这姑娘能跟自己一块逃出去,霜寒露重的,还真不一定能挺得住。
得先治好这“小姑奶奶”的病再谈
“姑娘,事出情急,无意冒犯,在下得罪了。”
韩眠画走近了两步,牵过耷拉在竹席边上女孩的手,中指食指搭在这姑娘厚实袍子下细嫩手腕上,替她诊起脉来,只刚一碰到女孩皓雪般洁白的手腕,那尘土下细嫩的小手如同被针刺了一下,挣扎了两下,却没有剩余的气力从韩眠画手里抽回去。
手腕被轻轻牵出黑暗,落在自“天井”笼下来的几分月光里,显得比月光还要洁白,借着月色,韩眠画无心看起这姑娘的手来,肌理细腻,光洁得像是韩眠画在霖州富商做客时把玩的那柄出自齐代名家之手的鱼化龙壶,或许还真不是来自寻常农家。
“别碰我!别……碰!脏!”
“没事,姑娘,我不嫌弃!”
韩眠画轻声道,他也没半点别的想法,脑子全用在回忆跟诊脉上了,全没听出来这声“脏”是说谁的,那姑娘挣扎了两下便把脑袋深深埋在斗篷下,微微地发抖起来,不知是因为恼怒还是病的。
“唔……水,有水吗?要喝水……”
这姑娘明显一丝力气都没有了,手腕处冰凉一片,脉象又疾又浮,眼睛通红浮肿,只胸膛高低起伏着,从鼻腔里喷
第137章 亡阳[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