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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铅华[1/2页]

浮沉止 季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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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了山鬼庙的第三天,珉州的天不知怎么下起雨来。
      春寒带雨,萧瑟杀人,不过这寒意已经是凛冬最后的尾子了,这场雨下过,便是一场春风一场暖,日子朝着冰镇西瓜跟满院菡萏迈进。
      栾洛云蜷缩在那小小“棺材”的一角,原本透气的竹棚上给韩眠画披了层旧蓑,二两银子,买回来的时候,韩眠画一脸心疼,在外头给竹棚盖蓑衣的时候足足骂了半天“奸商”,嘴里“我娘做的新蓑衣,最贵不过五钱”类的牢骚话足足说了十来遍,间杂着各类骂人之语,书生骂人,天南海北,变着法子不重样却又不带脏字,颇是有趣,病着的栾洛云都听笑了几回。
      只是蓑衣盖上,小小一方天地里便愈加昏暗,竹棚上头透不出一丝光亮来,旧蓑外急雨潇潇,打在棚外噼啪乱响,每落下一滴,都像碎了一件瓷器。
      栾洛云嘴唇有些发白,一直咳嗽个不停,她有些高烧,粥也喝不下去,有些迷蒙的眸子似闭未闭,随时都可能睡过去。虽然病得不轻,可她依旧把手伸出后头的帘子,任冰凉的雨水蓄满她的掌心,又沿着掌纹滴落下去,滴在车辕下渐渐远去的青草上头,和沙石瓦砾间淋着寒雨的荒草感同身受。
      雨水顺着小臂流淌下来,洗净了一截白藕似的小臂上积攒几日的污泥,也洗净了铅华。
      这回情况有些不同,栾洛云的病,韩眠画也摸不着门道,想的几幅温补的方子都不见疗效,只能暂时喂些姜汤驱寒,想去珉州南边的府县里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到走方的郎中。
      韩眠画起先替栾洛云把脉的时候,她还有些抗拒,千金之体,连宫里的女医诊脉都得拉上一道帘子。可每次看着他那一身袍子跟泥里滚过似的,破破烂烂,几乎看不出来原来的颜色,模样也不似原来精神,脸颊都微微凹陷下去,颇有些凄惨,想想这书生本来不用受那么大的罪,这诊脉看病也是为自己好,说服了自己,栾洛云心里那股孤傲也就放下了,晨起和睡前喝药的时候,都会默不作声,小心地伸出手腕让书生搭上。
      只是每次诊完脉后,韩眠画的叹息声越来越沉重,栾洛云脑袋也愈发昏沉迷糊,她心里也知道,自己这病恐怕危急了,再找不到良医问诊,自己这条命恐怕要没了。
      车舆像停了一阵子,栾洛云算是烧迷糊了,连呆在原地等了多久也不知道,听依稀听得见嘈杂雨声里有微弱交谈的声音,很小很小,她听不清楚。
      不知过了多久,帘外响起来脚踩在水坑里的声响,却一声响些,一声轻些,像是穿了两只不同的鞋子。韩眠画轻轻掀了帘子,站在雨里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面前有些虚弱的姑娘,强装笑了笑,装作若无其事地大声说道:
      “璃云姑娘!”
      韩眠画头顶上带着的斗笠四周分了叉,油纸掉了,剩下光秃秃几根竹篾支棱着,像头上扣着一把破扇子,雨就从那竹篾上滚落下来,肆意地在脸上淌。泥色衣服已经彻底看不出是襦袍了,袍子碍手碍脚,韩眠画中间问茶汤借了把菜刀,把有些臃肿多余的部分全给割了去,按他自己的话说,“‘屁帘子跟‘门帘子碍事,不如光手光脚拉车来得爽利”,可心口不一地把割得整齐的两块布放在竹箧里收好,然后尴尬的笑笑,栾洛云再不通人情,还是能从他那似是而非的淡然里看出不舍来的。
      “璃云姑娘,这旁边不远就有个不大的小县城,三五里路的样子,前不久也确实有个医术高超的老郎中在这县里施诊,可咱们……咱们来得不巧,几日前刚离了此县到别的府去了,咱们恐怕……恐怕还得碰碰运气,放心吧,这雨算不了什么,这车我拉得越来越熟练了”
      韩眠画的声音是喊出来的,盖过雨声,栾洛云也听了清楚,竭力睁开眼睛,定了定神,在一片青墨色的天地里看见面前这个狼狈书生,心里还怪不是滋味的。
      强挺着身体的虚弱,栾洛云微微坐直了些,断断续续问道:
      “臭…臭书生,咳咳,鞋呢?”
      “你说什么?我听不太清,姑娘,你说什么?”
      栾洛云努力抬了抬手,身体有些发抖,指着韩眠画?在泥坑里的光脚,又轻声问:
      “咳咳咳,臭书生,你鞋呢?”
      韩眠画顺着那手指的方向挪移了目光,见“璃云姑娘”指着的是自己的那只光脚,抬起脚看了看,坦然笑道:
      “嗨,鞋啊,前头过石桥的时候,这鞋子不听话,自个飞到河里去了。没事,姑娘不用担心,这下雨天土地松软,光脚?在这泥里面还挺舒服的。”
      栾洛云许是没力气了,这回没驳斥韩眠画那句“不用担心”,反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韩眠画却抢过话来先说道:
      “璃云姑娘,我找人问过了,前头再走五六十里就是君山府的地界了,咳,听说那位郎中先生像也是去的那个方向,五六十里也不远,我腿脚勤快些,应该明日就能到了。”
      栾洛云挤出个笑容,趁着苍白的脸色,像一朵盛开的木槿,毫无滞涩地颔首,率直轻声道了句:
      “臭书生,谢谢。”
      韩眠画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头偏到一边嘀咕道:
      “也别太放在心上,我这人吧,做事重实惠,毕竟璃云姑娘你也是宗室,保不齐以后还能借着你青云直上。再不济,考不上功名,这也学了怎么拉车,拉起车舆来轻车熟路,以后到蜀地大山下头抬滑竿,书一面旗子写我韩眠画给那宗室里那谁谁谁拉过车,蜀中群山山上山下,我不是滑竿大王?抬一个人上山至少得收一两,额,不!得要二两银子,旧蓑衣都能卖二两了,我抬过姑娘的这把子力气还能没它值钱?”
      栾洛云听了这话,笑了两声,带着轻咳,韩眠画抿了抿嘴,小心放上了帘子,又把外面罩着的青蓑整理了两下,淋着雨在帘外伫立了良久,思考了许久才换了副口吻,隔着帘子低声嗫喏道:
      “姑娘,你身体……很不好,再这么下去……,你会死。”
      韩眠画咽了口唾沫,在做最后的权衡,两息后,他叹了口气,语气有些冷了下来:
      “要是到了下个县城还找不到郎中,姑娘,我只能把你送到衙门去,找医馆的大夫替你诊治,我不能看着璃云姑娘你就这样丢了性命……”
      “姑娘,留得青山在,我信你,信姑娘你跑得出来一次,也一定能逃出来第二次,你不想嫁,这世间没人能强迫你,你只管逃离这个枷锁,我韩眠画是个无名小卒,帮不了你多少,可我能帮忙去找安宁兄弟,和他一起想办法帮你,安宁兄弟要也是无能为力,我也竭尽所能,去想别的办法……”
      “可以吗?姑娘。”
      栾洛云听着愈发放肆的凄凉雨声,将所有幻想里春天的美好一并打碎,突然间想问问门口帘子上那道执拗的影子,问问他缘由,问问他为什么要这么竭尽全力的帮自己,她从没见过像韩眠画这样痴傻却顽强的笨蛋,可千言万语只慢慢汇成一个字:
      “好……”
      韩眠画点了点头,迈步子离了帘子,走到系着车舆的绳索旁,时间紧急,早一些赶路,多出一些气力,没准这姑娘就不必嫁一个不认识的人,也许就不会过上惨淡的一生。自古和亲的女子,大多都没什么好下场,真要动起干戈,临仙人尚且不能平息战事,凭一个女子,又怎么挡得住利和欲的侵染,挡得住滚滚战车,披甲铁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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