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你说啥?”
南佑黎瞪着眼睛,左手上攥着的竹枝不断晃动,串在上头几条早死透了的鱼跟活过来了似的,借着颇有韧性的竹枝凭空游动起来。
“你说门外头那小姑娘也在《麒麟望仙榜》上头,差着才几十步远,我都没觉到玄气,望仙榜上修文道的天骄?那姑娘才多大?我看着比咱们还小,我怎么就这么不信呢?”
南佑黎把微雨燕斜抱在胸前,斜着眼睛又瞅了一眼那边石桌上一脸天真烂漫的姑娘,一袭青色,靛蓝披肩,看起来十分淡雅干净,虽不像个平民出身的普通女子,可看着也并非如何脱俗出尘。他语气里倒并非质疑,栾安宁既然都如此说了,那依他的性子,此事也多半稳当。
南佑黎今日心情极好,毕竟一路跋涉,到了濒湖子这儿算是安稳下来,栾安宁的身体自有医道的大仙人兜着,也犯不着他跟一路上似的提心吊胆,生怕栾安宁病情就急转直下啥的,自己还束手无策,整日过得都心神不宁的,连带着从前睡着了后,雷打不醒的习惯也渐渐改了,常常夜里听见栾安宁那栖宿着一群厉鬼的胸膛里传来一阵阵鬼哭,却无能为力,那总会让他想到相府里折磨的长夜和回不来的人。
如今可算是一扫忧愁,又起了那贪玩的熊孩子性子,把青鸟遥寄来的信件递进悬壶之后便又到四下疯玩去了,不到正午便窜上窜下去了小溪两趟,赤着脚板,用竹枝穿着三四条河鱼雄赳赳回来院子,算是把周边地形摸了个滚瓜烂熟,一回来就见那边石桌上小燕奴跟一个模样更稚嫩些的陌生女子闲聊着,说是闲聊,实际远远看去则像是小燕奴不太熟落地找着话头搭讪,问伙房里帮栾洛云忙活着的栾安宁,才知道今日有客来访。
“我方才见着位道士打扮的仙人跟濒湖先生进了屋里头,那仙人看着挺……挺平易近人的,还跟我和洛云点头打了招呼,他唤让这女孩在院子里等他,听仙人叫的名字是‘清欢,既然是仙人领着的姑娘,年岁又差不多,我估摸着应该就是《麒麟望仙榜》上的那个‘洛清欢了,我记得《望仙榜》上没写过她的玄道修为,那应该就是靠走文道途径的。”
“仙人?你咋知道是仙人?”
“猜的,反正就是……跟叶伯伯给我的感觉一样。”
南佑黎冲栾安宁微微点了点头,把鱼从竹枝上取了,径直往案板上一丢,在水缸里取了清水洗手,开口道:
“惯坏的,昨儿不是说要学做菜吗?这么多鱼,你一条一条慢慢烧,我看你到底能烧糊几条。”
栾洛云见他油嘴滑舌,还把鱼往案板上一丢就不管了,也不收拾,虽然她也不知道咋收拾,可就这么往水里头一扔,带着鱼鳞吃肯定是吃不了的,心下有些恼火,还没发作,南佑黎却不管不顾,跟没招惹别人似的,又冲栾安宁问道:
“安宁,你是说这次的《麒麟望仙榜》?出来了?叶伯伯盖过书院印章的?我记得,记得上回那榜上好像没这么号人物啊,我记得当时我为了数数有几个剑修,把两年前的榜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好像没有玄道修为的姓名极少,好像就各家书院里有几位,女子……,女子好像是没有……,从哪冒出来的小姑娘?”
栾安宁一边十分自然地帮着清洗河鱼,从前在府里呆着,看书看厌了百无聊赖时,帮帮福爷爷洗菜备菜的差事还是干过不少,除了南佑黎跟小燕奴,府里的长辈也都没因为他的身体缘故而把他捧着供着,不让他帮忙,对这点栾安宁心里倒是颇为感激,一边熟练地剖开鱼腹,一边轻笑道:
“你早晨送来的那些青鸟信件有一份,咱们这位叶伯伯终于算是清闲下来,推延了这么久,昨日天穷书院与蜉蝣宗、寻道宗、剑冢和西秦薪火盟联名公布了新的这份《麒麟望仙榜》,江南那些富贵赌坊里早便压上积攒几年的赌金终于能结一结了,也不知道几家欢喜几家愁哦!”
这句“几家欢喜几家愁”倒是说给南佑黎听的,南佑黎也听了进去,忙拽住栾安宁的手臂发问道:
“那我呢?安宁,我的名次变了?多少了?”
栾安宁似笑非笑,略带戏谑地说道:
“好消息是,后头的新人多了不少,长江后浪推前浪,可惜滩涂还远,你们上游的没啥变化,前头过了冠礼的那几位也没再在榜上列名了,少了三人,佑黎你这名次倒也往前进了三名,如今可是二十岁下天下第四的天骄了,恭喜恭喜啊,南天骄!以后逢上外人吹牛,把你说出去也算是面子不小了。”
南佑黎努了努嘴,似乎不太满意似的,摆了摆手,有些嫌弃道:
“什么就南天骄?难听!难听死了,安宁,可别这么叫我,还有你这说话藏头露尾的,下文呢?坏消息呢?你一张嘴我就知道你要放什么屁!想捧杀我是吧?”
栾安宁听了这话,哈哈大笑,带着笑颜拍了拍南佑黎的肩膀,说道:
“别说,佑黎,你还真挺了解我的,至于坏消息,坏消息嘛,就是你那看不上眼的那位西秦‘小麟仙跑到你前头去了,刚刚好好落在你头上第三位,可惜这次《麒麟望仙榜》只有薄薄的几页,名字下头连句评价都不肯给,也不知道叶伯伯那边是卖什么关子,连天穷杂评都比这详实多了,不然就知道这位‘小麟仙到底是遇上什么造化了,我虽对玄道了解不多,可你这段日子的进步我感觉倒也不算小啊。”
南佑黎反手抓了抓右边的脖子,有些不以为意道:
“比我高便高了,我倒没觉得如何如何,这榜上的名次我觉得还没那本讲浮沉十绝的《天穷杂评》来的重要,反正浮沉十绝的选评也快了,大不了回头跟西秦那耍花枪的分个高低就是。”
南佑黎微微偏过头,略微失神的看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良久才有些奇怪道:
“我说,安宁,不对啊……,那前头过了冠礼的少了三位,那我等于就是原地踏步,半点没有长进呗。嗯,好像也不对,那姑娘又跑我前头去了,她第三,我第四,那不是我说前头还掉了一个?嗯……,我想想,那前头是谁掉了?前头三个,洗兵阁的那个哑巴刀客,瓜州韦家那个横练肉身的少家主还有西秦皇室那用双板斧的蛮子,这是哪位仁兄修玄修得走火入魔了?按理说这三个年岁都过了十九了,两年前的《麒麟望仙榜》上便入了一品,估摸着二十五六登临散仙手拿把攥,颇是稳妥,没理由能掉下来啊?”
栾安宁收了笑,点点头道:
“不是嘴上说看不中这《麒麟望仙榜》吗?怎么平常里被两句圣人言跟要了命似的,搁这儿却如数家珍一样,你当族谱背呢?”
“去去!你骂人不带脏字我就听不出来是吧!你把人当傻子逗呢?”
南佑黎佯怒,鼓动腮帮子,憋着笑掏起栾安宁的胳肢窝,栾安宁正在盆里收拾鱼呢,躲无可躲,被南佑黎逗弄笑开,双手在盆里打起水花,直溅了一旁洗菜的栾洛云一脸。
……
气氛微妙。
南佑黎跟栾安宁都停下胡闹,不言不语,屏息静静等着栾洛云叉腰,砸盆,发飙,南佑黎心知有错在前,哪怕栾洛云骂上两句也不好怼回去,拽住栾安宁,脚步动了动,抽身想远离这是非之地。却见栾洛云顿了两息,似在积攒怒气,却又不声不响地用手腕擦了擦脸上的水,继续在盆里头清洗起那盆菜叶子,栾安宁有些讶异,洗了手,小心取了块干毛巾放在栾洛云手旁,也利落地道了一声:
“洛云,不好意思,疯起来就没边了,这事儿吧,怪佑黎!你要骂就骂他,我帮你骂!”
栾洛云感觉这洗菜用的山间甘泉清冽寒冷,滴在脸上,颇像透过竹棚砸在脸上的某场忘不掉的春雨,物极必反,冰凉里反倒有些暖意,栾洛云想起些脑海里挥之不去的事情,便把只略微点头当做对栾安宁的回应。
南佑黎脸色古怪,冲栾安宁只张嘴不出声道:
“我看是傻了!”
栾安宁微微摆手,觉得这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姑娘怕只是一时窘迫,还没缓过神来,苦笑着摇了摇头,示意南佑黎别再提栾洛云的事情,眼下境况既然已经如此,朝廷那边不松口,恐怕这姑娘也只能安心呆在这里,学会跟平凡朴素的生活相处时日,清了清嗓子,不再玩笑,接着开口道:
“这事儿我也觉得奇怪,韦家那边好像出了什么变故,不过这事应该发生不久,上次的天穷邸报上连提都没提,你说的那位‘小金刚韦昙在《望仙榜》名录上都找不见了,我也反复在那榜上找了几遍,名录上列了一百二十多位天骄,我看最后几位还不如飘零厉害呢!可一直找到最后也没见着‘韦昙这个名字。”
 
第147章 天机[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