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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布摩通知我参加“古夜王”的电话打来时,我正含着体温表,躺在省城医院的观察室里。暴雨结束后的第二天早晨,交通和通讯刚刚恢复,布摩派车将仍旧昏迷不醒的舒薇和陈新送往省城医院,我也随车前往接受治疗。我在病床上昏睡了一天一夜,做的尽是镇山村的梦。我醒来的时候,舒薇和陈新还没有醒,医生查不出什么毛病,只说疲劳和惊吓过度,需要慢慢调养恢复;却又不准人探望,把两个人隔离在单独的病房,整天出出进进各个科室有名的主任医师,连精神科的都出动了,搞得神神秘秘的,令人心里发慌。我见不着他们的面,担心他们的病情,又伤痛三哥的死,加上白天黑夜无休止的恶梦,幻觉,和种种心事的折磨,头晕脑涨,心乱如麻,简直憋闷得快要透不过气来了。这时接到布摩的电话,才暂时得了解脱似的,向医生告了假,留下联系方式,请他们病人一有消息务必通知我,便匆匆离开那令人窒息的医院,回到镇山村。
      二
      “古夜王”是布依语,“古”是做,“夜”是客,“王”是鬼,合为,做鬼客。
      古夜王的地点选在大朝门外,一块广阔的田坝上。田坝对面是全族人世代埋骨的坟山,围绕着先祖李仁宇将军和班夫人的合葬墓,所有李姓或班姓的祖辈们安静的长眠着。但数日以来,包括李将军班夫人在内,祖先们的睡眠却很不安稳,很受了一番惊扰。山上原本树木广植,浓荫庇覆,如今已十去七八,那一夜飓风留下的痕迹仍然触目惊心的印在人们眼前,倒伏的大树遍山皆是,砸坏不少坟墓和墓碑。满山死树一时难以运走,原来的山路被堵塞,村民们从断木和乱坟中开辟出一条新的道路,从山脚通向半山腰,刚刚清理出来的一片狭长形如衣带的空地。在那空地上,新近挖好了十个墓穴,排成一排,如玉带缠腰,背山面野,朝着田坝的这一边。
      十个墓穴当中有一个是给我的父母的。布摩和几位寨老把他们被涂抹掉的名字重新填回族谱,并在他们之下添上了我的名字。同时宣布,同族不许通婚的禁令从今废除。
      田坝上人山人海,足有上千的人,上下两寨几乎所有的男女老幼都聚齐了,都赶来做那些新鬼旧鬼的客人。成千双脚践踏着长久无人打理而变得稀疏的稻草和茂盛的杂草,围成一个中空的马蹄形,马蹄开口那一面朝坟山,十张供奉着亡者灵位的案桌便恰如一根蹄线,整整齐齐的压在田埂和一垄垄田土上。从左首起始,依次是,雅温,我的父母,三哥,和七名村民的灵位。案桌上焚香燃烛,烟气氤氲,中间立着灵牌。之后是灵床,三哥及村民们的灵床上安放着他们各自的棺材,黑漆,上覆一柄白伞。我父母的灵床上,放着他们的骨灰盒,也覆着一柄白伞。唯独雅温的灵床上空空如也,既无棺椁,也无骨灰盒,却放着一件奇特的东西:一块长方形的古色古香的木头,一面刻满谁也读不懂的古怪文字。它代替了亡者的尸骨,遮在白伞的阴影下。
      灵床之后,倒伏着十根粗大的斑竹,竹身掩埋在小山似的望山钱和纸人纸马当中,只有小半截露在外面。那是龙戈。栽龙戈,是古夜王必做的功课。赶鬼场的前几天,丧家要请上十多人,带着唢呐锣鼓,用饭箩装着糯米饭,到长有大斑竹的竹林里去,烧纸钱,放鞭炮,跪着将选中的竹子砍倒抬回寨子,就是求来龙戈了。砍倒竹子时,特别要在竹根底下埋一个铜钱,表示布依族祖宗在古代就用钱买下了这根竹子,不是白拿的,竹子给死者做“龙戈”,亡魂就能沿着祖宗迁徙来的路线上天。龙戈上栓着白纸和红钱扎的望山钱,纸人,纸马,名为“求驼”,即祖宗通往部落的桥。求驼上还系着一根长白纸,上面写着布依祖先古代迁徙来此的地名,如薛州,巴州,纳养,歪商,一个个古地名逆数上去,那便是亡者归返故乡的路了。
      布摩主持古夜王的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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