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掩香园满庭寂寂,暗香浮动。
听闻脚步声穿进院落,青萝伸长脖子张望,来人长衫漆黑,连眸中阴影亦深幽似子夜。
小姑娘从晒架后跳出来,笑眯眯招呼去:“姑爷回来啦,这几日忙坏了吧……”
她家姑爷未做搭理,小姑娘还维持着一脸微笑,指着架上笸箩讨好道:“冬月在南院采的腊梅,眼下晾干,正好可以入香袋,殿下还说,给姑爷做一个……”
秦恪眼尾扫过亦澄阁,回了声“不劳烦”,寥寥一语后,又对僮仆道,“叫柏明到书房来。”
青萝不知她主子插手江咏城之死,而今秦恪虽放弃追究,可不代表能坦然接受李绥绥和齐衍的所作所为,既不能给有孕之人立规矩苛责,与其相对又难平心静气,相见争如不见。
小姑娘一张热脸贴了冷屁股,心里犯着嘀咕,遂在园子门口将柏明拦下,径直就问:“柏管事,你就给我交个底,姑爷是不是在外面又有人了?”
这个“又”字,直戳某姑爷前科,柏明当即予以谴责:“没规矩!你上哪去听来的闲话……”
“那不然是怎么了,近日也没见两人吵架,他好几日不回家,哦,这一回来不去看望殿下,就惦记你了?”青萝眨着眼表示困惑,振振有词又道,“那戏本上常说,夫对妻,起手时牵肠挂肚,日子一久便索然无味,若是外头遇见个新鲜物,便更是夜不着家,你说,他俩就三年,到这地步了?”
柏明听得“啧”一声:“见我一个男人,你也有意见?”
如此敷衍,换得青萝撇嘴冷哼:“不敢有意见。”
“那麻烦让让?”
“你不劝导也不打紧,但别跟着学!”青萝不情愿错开身,又跟了两步,继续不满嘟哝,“你说,哪有妻子守着一方天地辛苦怀孕,做夫君的却借由事务在外逍遥快活,对吧,这做男人不能这么没良心,何况我们殿下……”
“我学什么学,我还没娶呢!”柏明沉着脸,高声呵斥,“你脑子本来就不够用,便少看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子,尽捡些歪理来消遣人,当心嫁不出去!”
“我年轻,不愁嫁,倒是柏管事你……”青萝竖起三根手指,硬怼道,“都这岁数了,别是近墨者学风流,若被绿芜姐姐嫌弃,你呀,只能是一辈子老光棍喽……”
“黑,那是黑!有你这么造词的么!你,你!”柏明心里一阵不适,却指着青萝“你”了半天,终是气得无言再道,李绥绥的人惯会告黑状,他较什么劲!
青萝于是解气,唇角扬起一抹得意,甩着帕子便要跑,哪知后方神出鬼没一松隐,通身黑黢黢,吓得姑娘惊魂离散,脚脖子一软便尖叫着撞向其胸口。
松隐反应快,火石电光间便闪至一丈外。
姑娘踉跄好几步,差点栽个狗啃泥,又气又急指着松隐发怒:“你也一样,天下乌鸦一般黑!你衣服黑!心也黑!和他一样黑!”
见姑娘既凶又委屈撒腿而去,松隐莫名其妙:“我怎么了?”
柏明余光瞟向他,闷声道:“说你老光棍呢。”
松隐“哦”了一声,临到书房外又突地站定,冷不丁道:“我年轻,是光棍,但非老矣。”
柏明脑子白了一阵,忽觉压抑至极,死死盯着殊无笑意却怪腔调说话的男人,终在那满脸风霜中找到一丝突破,遂满口肃然道:“那么年轻人,差事顺利否啊?”
果然,松隐眸中阴霾了下。
柏明笑了笑,悠然感慨:“这嘴上无毛啊,果然办事不牢……”
得逞的快感仅持续片刻,待入书房听松隐回事,柏明不免惊诧连问:“是那晚的刺客?去了景泽道?那是去找他家主子了?”
松隐点头:“太子返京当日,那两人跟随在队伍中。”
“然后呢?若能生擒交于官家,太子便难辞其咎了,还是说……”柏明心头一动,“他们跟着太子入宫,你们没机会下手?”
“不是,那两人在半道离队……”松隐郁闷道,“当晚行刺,那两人在外围,约是探子出身,极是警惕,脚下功夫也一流……”
柏明挑眉:“比你还快?所以人是跟丢了?”
“追到小冠岭深处,跟丢了。”
秦恪终于放下茶盏,抬头问:“小冠岭?西边那处老矿山?”
柏明插言,纳闷道:“那地儿矿老山荒,不易藏身,如何会跟丢?”
松隐道:“山中并无村落、密林,确无藏身佳处,属下猜测,他们可能混入矿区,矿上有官兵把守,工人又极多。”
柏明点头表示认同,又不免遗憾,“鱼目混珠,再想将人揪出,难了。”
差事办砸,松隐语气冷洌坚决:“属下此次来回事,正是打算潜入矿区……”
秦恪扫了他一眼,缓缓道:“重兵把守下,那二人能轻易进入,必然是有内应,就算你能进去,又能带活口出来么?”
松隐心里鼓着不服的劲,张嘴欲表态,秦恪却摆手道:“景泽道之事已令天怒,太子恐难挽圣眷,可即便如此,官家仍存舐犊之心,罔上之过官家尚且留中不发,这当头去落井下石,官家会因太子截杀臣子加斧诛之么……此事不急,先静观局势。”
松隐连日在外不晓京中局势,闻言眼眸一亮,旋即问道:“景泽道事发了?”
柏明笑了下:“是,如今景泽道已由工部颜崇山接手,颜尚书为官清廉,在京都名声极好,那些工人被迫封闭施工数月,早是胸积怨苦,便齐齐请愿返家探亲,原本上头要暂停工事,这请求倒合乎情理……”
说到这里,柏明目露嘲色,“太子四面折腾,怕是没想到辛苦坚守的景泽道会停工,而今,道上隐秘跟着这些工人不胫而走,舆论广散市井,人情汹汹,倒是愈传愈离谱,福善祸淫,太子生谣在先,此番所受,乃天道轮回也。”
太子全心防备秦恪,哪能预判李绥绥这道惊雷,在压制数月后不但未消弭,还以捅破天的方式现世。
而秦恪无暇幸灾乐祸,这幕后黑手不干人事,却只长了颗凡人脑袋不够砍,他打不得骂不得,替之如履薄冰,还得守口如瓶。
被拿捏至此呵。
秦恪心头虐哂,又不动声色问:“公主近日可还安生?”
言外之意“她又闹腾没”,柏明秒懂,立马回道:“挺好,挺好的,公主近些时日心情亦甚佳。”
“心情甚佳?”
“是。”柏明回以笃定。
“原是巴不得我别回来?”秦恪冷笑,抬脚冲着案腿泄愤而去,“哐”地一声,关键还将那千儿八百斤重的墨玉案台给踢动。
柏明被他突如其来的情绪吓了一跳,极是心疼叫唤着:“哎哟,我的爷,脚疼不?没事吧……”
“你说有没有事!”秦恪蓦地跳起身,照着柏明小腿又是一记猛踹。
“?G?G?G!君子动口不动手,哪句话不对你说!”柏明龇牙咧嘴叫着疼,抓着松隐作挡箭牌,无辜又悲凉道,“公主是安安生生的啊,最近也没闹腾着要出门,这不好么?”
秦恪嗤道:“事出反常必有妖,你见她什么时候老实了!”言毕,一摔衣袍便朝外走。
这都是什么土匪逻辑!
柏明内心咆哮如雷,跛脚跟上,不甘反问道:“那她该出门去?”
秦恪骤然回瞪,满目穷凶极恶,柏明小心肝颤了颤,顶不住压力败下阵来,又改口道:“人在棠梨院,爷你不用朝亦澄阁去……”
“棠梨院!”仅三个字,秦恪声音连提两阶。
棠梨院是翠则居所,李绥绥无事不登三宝殿,可想而知。
柏明小心翼翼解释道:“遍京都的异能奇术、吹拉弹唱,能请的不能请的,我是通通领进府,公主过眼便觉无味,这不,她说想做些首饰玩,我想着,不过是些发钿、簪钗无伤大雅的小玩意,既解闷又打发时间……”
秦恪几乎立时回过味:“这天下的金匠都死绝了?你让翠则教她!”
“哪是我?是公主自己点的,她说翠则做暗器奇巧,手上功夫了得,两则结合,大抵能碰撞个新鲜玩意儿……”
“她倒行得明目张胆!”
柏明两手一摊,无奈道:“这女子习女工、制首饰委实寻常,公主对此来了兴致便不提出府,阖府上下莫不皆大欢喜,我没道理拒绝啊,再说翠则素来有分寸,也就教些个錾刻掐花,其余繁缛哪能真让公主操刀……”
李绥绥会迷上做首饰?秦恪压根不信,霎时想起那日城外,她看九尾蝎筒的狂热眼神,腑内便如点炮仗般。
她感兴趣的,仅仅是翠则。
秦恪满怀火气跨进棠梨院,首入眼帘的,是那端坐在树荫下,聚精会神缠着金丝的女人,她眉眼舒展,唇角噙笑,泼天的柔情敌过满院阳光。
而她手中?意林?铮?且谎俺2?劢鸹?耍?悄嵌崦?テ鳌
绿芜和翠则先朝秦恪行去一礼,李绥绥才施施然抬头,笑意盎然的眼绕着他周身慢条斯理打量一圈,象征性招呼了声:“你回来了?”
秦恪烦极她故作姿态八风不动的模样,又没破绽可挑剔,索性不做搭理朝满桌零碎看去,几页首饰图样、数件半成品饰物、各式金银辅料及工具,似乎无甚可疑,他依旧看得很仔细。
察觉他的注意点,李绥绥抬手朝他轻晃花钏,笑问:“怎样,看上去可还行?”
声线慵懒拖着调,似在等他嘉许又似嘲他多疑。
秦恪心里压着火,又极敏感,点评便显尖刻:“粗笨拙劣,佩这不伦不类之物,也不怕人笑话,你若缺,大可着人去买。”
李绥绥长眉将将挑起,绿芜已低首转圜:“驸马珍奇异宝见得多,难免眼界高,殿下只为消磨时间,而非刻意求工,驸马如此玩笑似有不妥。”
柏明心中腹诽秦恪毛病别致,但凡那位迈脚出府,他如临大敌,如今宅家静养,他又非赶来奚落,尽闹些小孩脾气,惹狠了吧,便是两小孩下不来台。
思及此,柏明亦笑意晏晏和稀泥:“是是是,殿下不过图新鲜,这初试手,孰能一蹴而造圣人之域,咱们不必吹毛求疵……”
秦恪诸多不满未能宣泄,也不顺竿应上一句。
李绥绥懒怠怠瞧着手中物件,“啪嗒”扔桌上,她眼睛仍存笑意,声音却带着一丝不经心:“平心而论,确实不伦不类,也罢。”
秦恪熟知这位逞能要强,此刻没瞧出她忍气吞声的好脾气,心头倒平白生了二两疙瘩。他是不介意与之大吵一架,于是硬邦邦又道:“不妨事,你既想学,那我便请京中名匠为你教习,宝剑锋从磨砺出,想来以公主才智,假以时日,便是铸不出切金断玉的宝剑来,最不济也能磨出根绣花针。”
这篇话,足以让李绥绥刨遍他祖坟咒天骂地,可她今日做定软棉花,全无吵架欲望,只温吞回了句:“你是来寻翠则的吧,正好我也该回去喝药。”言罢,便扶着腰起身。
这般沉得住气?
秦恪颇为意外,下意识迎上一步搀扶,又突地清醒自己还在与之置气,他整个人一僵,然而下一秒,李绥绥白生生的小手已及时而主动地搭到他手背。
她起身偎近,扬起小脸递去一抹笑,平淡闲散道:“待会你忙完,回亦澄阁么?”
秦恪警惕道:“有事?”
“言下之意,以后无事便不回亦澄阁住了?”反问句,李绥绥却不重答案,跟着便是一声轻叹,“也罢,那咱们便有事说事?”
呵,他不回来到底是
第 166 章 第166章 持酒簪花黑心肝[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