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的雨连绵了半个月,田庄的土路上积了泥,石禾正领着汉子们垫石子,却见王伯领着个白面书生站在院门口。那书生穿着洗得发白的长衫,手里攥着个布包,身子单薄得像片要掉的叶子,见了石禾,怯生生地作揖:“在下苏文,自关中逃难而来,听闻此处田庄收留流民,特来投奔。”
石禾抹了把脸上的泥,咧嘴笑:“来投奔就好!有地种,有饭吃!”他冲屋里喊:“柳姑娘,春桃,张小姐,来客人啦!”三个姑娘闻声出来,见苏文面色苍白,春桃赶紧去药圃摘了几片驱寒的叶子,柳姑娘端来热水,张玉瑶则去收拾了间空置的小屋:“苏先生暂且住下吧,等雨停了再商量干活的事。”
苏文对着三个姑娘连连作揖,目光落在她们手腕的红绳上,又飞快移开,轻声道:“多谢三位姑娘,多谢石禾兄。”他说话温文尔雅,与石禾的大嗓门截然不同,连递水的手指都纤细白净。
起初倒也相安无事。苏文身子弱,干不了重活,张玉瑶便请他去学堂帮忙教孩子们念书。他讲的故事总带着诗词典故,孩子们听得入迷,连张玉瑶都常搬着凳子去旁听。柳姑娘缝补衣裳时,苏文会站在一旁,轻声说“这针脚该密些”“配色用月白更雅致”,说得柳姑娘红了脸,手里的针线都顺了不少。春桃去山里采药,苏文偶尔会跟着,虽帮不上忙,却能认出几种她叫不上名的草药,还会背“神农尝百草”的故事给她听。
日子久了,庄里渐渐有了些不一样的气息。苏文会给张玉瑶带几页从旧书里撕下的诗词,字迹清秀;会帮柳姑娘挑拣绣线,说哪种丝线在灯下更亮眼;会告诉春桃哪种草药晒干后用桂花熏过更香。他说话总是慢条斯理,眼神温和,不像石禾,要么闷头干活,要么就傻呵呵地说“喜欢”“种地”。
这天傍晚,石禾扛着锄头从后山回来,见苏文正站在廊下,给三个姑娘讲咸阳的故事:“……咸阳的宫灯能照半条街,姑娘们的衣裳绣着金线,不像这里……”话没说完,就被石禾打断:“宫里的地能种庄稼不?金线能比红绳结实不?”
苏文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石禾兄真是务实。只是这世间除了种地,还有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也算雅事。”石禾挠挠头:“雅事能当饭吃?能种出粟米不?”三个姑娘忍不住笑,柳姑娘嗔道:“石禾哥,苏先生说的是另一种日子。”
自那以后,石禾总觉得哪里不对。他看见苏文给张玉瑶讲书时,张玉瑶眼里有他看不懂的光;看见柳姑娘给苏文缝补长衫时,嘴角带着浅浅的笑;看见春桃把晒干的草药按苏文说的方法熏了桂花,红着脸递过去。而她们对自己,似乎只剩下了“石禾哥该吃饭了”“石禾哥小心着凉”的叮嘱,再没有当初系红绳时的慌乱,也没有被他说“生娃”时的脸红。
这天夜里,石禾蹲在农具房,摸着手腕上的红绳发呆。他听见苏文在院里弹着什么乐器,叮咚的声音很好听,还听见三个姑娘的笑声,比平时轻快。他突然站起来,往院里跑,却在门口停住了——苏文正拿着支竹笛,柳姑娘、春桃、张玉瑶围坐在旁边,月光洒在他们身上,像幅画,而自己满身泥污,手里还攥着没涂完油的锄头,像个外人。
“石禾哥,你咋不进来?”春桃先看见了他,笑着招手。石禾摇摇头,把锄头往墙上一靠:“我……我去看看粮仓的门关好没。”他转身要走,却听见苏文轻声说:“石禾兄真是辛苦,日夜操劳,只是这田庄要长远,光靠力气不够,还得懂些世道人心,识些字墨才行。”
这话像根刺扎进石禾心里。他回头看着苏文,又看看三个姑娘,突然问:“苏先生,你会种地不?你知道粟米要浇多少水才不烂根不?你知道红绳绑在手腕上,要系多少个结才不会断不?”
苏文被问得哑口无言,脸色有些发白。三个姑娘也愣住了,柳姑娘赶紧打圆场:“石禾哥,苏先生是读书人,不比咱们……”“可她们是我的媳妇!”石禾突然提高了声音,眼里的光又急又慌,“你们说过,红绳绑了就是一家人!你们现在听他讲宫里的事,听他念诗词,是不是觉得我傻,觉得我只会种地?”
这话一出,院子里顿时静了。苏文站起身,拱手道:“石禾兄误会了,在下绝无此意。”可石禾没理他,只是看着三个姑娘,眼眶红了:“我知道我傻,我不会讲诗词,不会认金线,可我喜欢你们,我想种庄稼养你们,想跟你们一辈子守着这院子……你们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柳姑娘心里一紧,赶紧走过去,像小时候那样拍拍他的肩膀:“胡说什么!我们怎么会不喜欢你?”她的指尖触到他粗糙的手,突然想起当初系红绳时的心跳,“苏先生只是客人,你才是我们的石禾哥。”
春桃也跑过来,把手里熏了桂花的草药往他怀里塞:“这是给你备的,治你开荒磨破的手,比苏先生说的桂花熏的还香!”她的耳朵尖又红了,声音却很坚定:“我才不要听什么宫里的故事,我就喜欢听你说种地,说生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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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玉瑶走到他面前,轻轻解下他手腕上磨松的红绳,重新系了个结实的结:“石禾哥,苏先生讲的故事再好,也不如你开荒时的号子实在;诗词再美,也不如你说‘喜欢时认真。”她抬头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我们习惯了你的好,不是不珍惜,是把这份好当成了日子本身,就像呼吸和吃饭一样自然。”
石禾眨巴着眼,似懂非懂,可看着三个姑娘眼里熟悉的暖意,心里的刺慢慢没了。他挠挠头,从怀里掏出块皱巴巴的麦芽糖,塞给苏文:“苏先生,吃糖,甜的。”又把剩下的分给三个姑娘,“你们也吃,刚才我不该凶你们。”
苏文看着手里的麦芽糖,又看看眼前这一幕,突然苦笑了一下,把糖还给石禾:“多谢石禾兄,在下有些乏了,先回屋了。”他转身离开时,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孤单。
院子里只剩下他们四个,石禾啃着麦芽糖,突然拍手道:“我知道了!你们还是喜欢我的!就像喜欢地里的庄稼,看着普通,却离不了!”三个姑娘被他逗笑,柳姑娘嗔道:“傻样,就你会比喻。”春桃蹲在他身边,帮他擦掉手上的泥:“以后不许瞎想,我们三个这辈子都跟你守着这田庄。”张玉瑶望着天上的月亮,轻声道:“苏先生的故事是风里的花,好看却落不住;你的种地和喜欢,才是土里的根,扎得深,长得牢。”
石禾似懂非懂地点头,把最后一块麦芽糖塞进嘴里,甜丝丝的味道从舌尖暖到心里。他看着三个姑娘手腕上的红绳,在月光下闪闪发亮,突然站起来:“走,我带你们去看粮仓!今天新收的粟米,饱满得很!”
三个姑娘笑着跟在他身后,脚步声踩在泥地上,发出噗噗的轻响。苏文屋里的竹笛声不知何时停了,只有田庄的虫鸣和远处的蛙声,伴着他们走向粮仓的方向。红绳在手腕上轻轻晃,像在说:有些好,习以为常,才是最安稳的相守;有些喜欢,藏在种地、缝衣、采药的日子里,才最经得起乱世的风。这傻子或许永远不懂诗词歌赋,可他用锄头种出来的安稳,用红绳系起来的心意,早已成了三个姑娘心里最踏实的依靠,谁也抢不走,谁也比不了。
秋雨下了整整三天,苏文的咳嗽越来越重,躺在床上唉声叹气。三个姑娘守在床边,张玉瑶给他读医书,柳姑娘给他掖被角,春桃给他熬药,屋里的暖意竟比石禾住的农具房还浓。
傻子和心机男[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