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霜,洒落在四海客栈的庭院中。西面的几间厢房已损毁大半,断裂的房梁斜吊在屋顶,碎瓦残木散落一地。几名持刀的汉子手持火把,或提着灯笼,站在人群中,火光映照着一张张惊疑不定的脸。
“到底出了什么事?”有人低声议论。
“怕是遭了盗贼!”一个中年妇人皱眉道。
“我看不像。”另一个瘦削的男子摇头,“方才我瞧见几个黑衣人窜来窜去,怕不是冲着那美貌的小娘子来的?”
“胡说!若是抢人,怎会闹出这般动静?”又有人反驳。
众人七嘴八舌,猜测纷纭,却无人能说清真相。
店掌柜站在院中,望着摇摇欲坠的房屋,双手不住地颤抖。他嘴唇哆嗦着,半晌说不出话,眼中泪水悄然滑落。这客栈是他半生心血,如今却损毁严重,叫他如何不心痛?
假山旁,瑶光真人正带着弟子们为受伤的其他弟子疗伤。她神色凝重,指尖凝聚法力,轻轻按在伤者的穴位上,口中低声念咒。弟子们围在一旁,有的递药,有的包扎,动作井然有序。
清韵代静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上,身姿娴静如月下修竹,神色虽已沉静下来,眼底却仍萦绕着一抹未散的担忧。她不时抬眼望向院门方向,目光掠过沉沉夜色中的廊柱与树影,那悄然转动的眼眸里,藏着一份深切的期盼,盼着青鸟他们能平安归来。
王秀荷紧紧挨着她坐下,双手死死攥着衣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魂魄般发着呆,唯有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了心底未平的惊悸。
王仙君早已将房里的行李取出,整齐地堆放在脚边,此刻正警惕地扫视着人群,生怕再出变故。
院中其他紧邻危房的住客也都被迫撤离出来,一时间庭院里挤满了人。有人疲惫地坐在冰凉的石阶上,双手抱着膝盖;有人直接瘫坐在地上,连起身整理衣襟的力气都没有;还有人茫然地站在人群里,目光空洞地望着那摇摇欲坠的房梁,仿佛还没从方才的惊变中缓过神来。
他们的行李散落得遍地都是,有的包袱被慌急中扯散了系带,露出里面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和用油纸小心包好的细软,此刻却蒙了层灰,显得狼狈不堪。
人群边缘,一个中年男子呆呆地望着危房的方向,半晌,忽然对着夜空长长叹出一口气,那声叹息里裹着后怕与茫然,仿佛这才真正从惊吓中挣脱出来。
夜风卷着寒意掠过庭院,吹得墙角的火把明明灭灭,火光在每个人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晃动光影。
周遭满是低低的议论声,有抱怨,有后怕,还有对未知的揣测,像一张无形的网,将整个庭院笼罩在一片挥之不去的不安里。
瑶光真人指尖最后一道灵光散去,她缓缓收回手,看着弟子们渐渐平稳的气息,这才抬起头。
夜空中,月亮如钩,浮云游动,偶有几点疏星闪烁。
瑶光真人目光扫过四周,客栈那间危房在跳动的火光下愈发触目惊心 —— 正面墙壁已整个垮塌,露出黢黑的屋架;屋顶破开一个狰狞的大洞,能望见夜空中稀疏的星子;残存的门窗早已支离破碎,木片与碎瓦散落得遍地都是,混着断裂的梁柱,在地上铺成一片狼藉。
院中,人群低声议论,火把的光影摇曳不定,映照出一张张惊惶未定的脸。
瑶光真人回想起方才的混战中,其中一个黑衣人趁乱擒走了栖月!那一瞬间,她眼睁睁看着门下弟子被掳走,却因被另外两人死死缠住,根本无法脱身。
——幸好,那个白日里见过的年轻郎君毫不犹豫地追了出去。
与她缠斗的两个黑衣人见状,竟也迅速撤身,身形如鬼魅般隐入夜色。她本想追击,可回头一看,几名弟子伤势不轻,若无人护持,恐怕再遭不测。
就在她踌躇之际,那郎君的两位同伴已跃至她身旁,匆匆留下一句“请真人照看娘子等人”,便急匆匆追了出去。
——如今已过去一个多时辰,却仍不见几人归来。
瑶光真人指尖微微收紧,心底那股不安如藤蔓般悄然滋长。她修道多年,早已勘破生死玄关,可栖月毕竟是她自幼看着长大的弟子,一手一脚教出来的亲传,若真有个三长两短……
念及此,她眉头不由得蹙得更紧,眼中忧色如墨晕染开来。回想方才那一战,那些黑衣人明明法力深不可测,每一招都裹挟着凌厉劲风,看似招招夺命,实则却处处收敛 —— 弟子们虽个个带伤,细查之下竟都是些皮肉擦痕,并无性命之忧。
这般看来,那些黑衣人的目标显然是冲着那年轻郎君而来。个中原由虽尚不明朗,但如此推断,栖月应当暂无性命危险。
瑶光真人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压下心头纷乱的杂念。她转身走向清韵代等人歇息的角落,步履沉稳 —— 眼下当务之急,是先护住身边这些人,其余的,只能待局势稍定再作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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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韵代见瑶光真人朝自己走来,连忙起身,双手交叠于身前,腰肢微折行了一礼,动作轻柔如风中拂柳。月光自云隙漏下,映得她眉眼温润如水,鬓边碎发轻轻颤动,举止间透着世家女子特有的端庄娴雅。
瑶光真人剑指竖于胸前,微微颔首还礼,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关切:“贫道叨扰,娘子与身边诸位可还安好?”
清韵代唇边漾开一抹浅淡的笑意,声音柔和如浸过清泉:“真人客气了。我等都安好,未曾受半分伤,多谢真人挂怀。”
瑶光真人目光微凝 —— 方才听她开口,才发觉这女子口音里藏着一丝异域的温润,显然并非中土人士,可字词句读间却无半分生涩,倒像是在这片土地住了十数年的熟客。再细观她神色,眼底虽萦绕着忧虑,却不见半分惊惶失措,那份沉静安然,显然是对身边那位郎君极信任的缘故。
是个心思细腻、又能沉得住气的女子。瑶光真人心中暗自点头,对眼前这位女子多了几分留意。
她又看向一旁的另外一个女子和少年。女子面带紧张,显然还心有余悸,却仍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而那少年站在女子身侧,眼神警惕中透着少年人的倔强。
瑶光真人微微点头,温声道:34;三位且放宽心,那郎君身手不凡,又有两位得力之人相助,定能平安归来。34;
她心中暗忖:方才那两名仆从追出去时,身法迅捷如电,周身法力涌动,绝非寻常武夫。而这郎君虽自称平常人,可身边既有如此绝色的娘子,又有这般身手的随从,身份必然不凡。只是他既不愿透露,自己也不便多问。
夜风轻拂,院中火光摇曳。瑶光真人抬眸望向远处幽深的夜色,心中虽仍有忧虑,却还是安抚道:34;夜色已深,三位不如先行歇息,若有消息,贫道自会告知。34;
清韵代轻轻点头,柔声道:34;多谢真人关怀。34;
瑶光真人不再多言,转身走向弟子们,心中却隐隐觉得——今夜之事,恐怕远未结束。
就在瑶光真人刚走到弟子们身旁时,忽然脚步一顿。她敏锐地察觉到客栈外传来三道熟悉的法力波动,那气息分明是——
她蓦然回首,目光如电般射向客栈走廊的入口。果然,不多时便见那年轻郎君三人快步而来。月光下,他们的身影被拉得修长,衣袂间还带着夜风的凛冽。而那短须壮硕男子怀中,正横抱着昏迷不醒的栖月。
34;师父!是栖月师妹!34;几个弟子惊呼出声,连忙迎上前去。她们小心翼翼地从樊铁生手中接过栖月,轻手轻脚地将她安置在假山旁的石台上。
瑶光真人快步上前,素白道袍在夜风中微微拂动。她俯身细细查看栖月的状况——她双目紧闭,长睫在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呼吸平稳,身上也无明显伤痕。
她伸出两指,轻轻搭在栖月纤细的手腕上。指尖传来平稳的脉动,让她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
34;无碍,只是昏迷而已。34;瑶光真人收回手,声音虽淡,却透着一丝如释重负。她抬眸望向年轻郎君三人,月光如练,将三人身影勾勒得愈发清晰。只见他们衣衫微敞,襟摆上还沾着些许尘土草屑,显然是一路疾奔赶回,带着几分风尘仆仆的仓促。可细看之下,三人气息平稳,不见半分喘息狼狈,步履依旧沉稳 —— 这般耐力与定力,足见修为远非寻常。
她正欲开口询问详情,却见那郎君先一步拱手道:34;真人放心,女冠只是中了禁术,并无大碍。那些黑衣人......34;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34;已被我们击退。34;
瑶光真人深深看了他一眼,终究没有多问,只是微微颔首:34;多谢三位仗义相救。34;
夜风掠过庭院,吹散了几分凝重的气氛。假山旁,栖月的睫毛轻轻颤了颤,似乎就要醒来。
清韵代缓步走过来,手中帕子轻轻覆上青鸟的脸颊,细细拭去他鬓角的汗痕。青鸟望着她眼底的忧色渐渐散去,化作一汪温润的柔波,心中不由得泛起一阵酸涩 —— 好不容易安稳了几日,偏偏又生出事端。他抬手覆上她执帕的手,轻声安慰:“没事了,都过去了。”
清韵代微微一笑,抿了抿唇,轻轻点头,指尖在他手背上温柔一触,才收回帕子。她转过身,对着樊铁生与石胜敛衽一礼,声音清婉:“多谢两位阿兄护青鸟周全,清韵代在此谢过了。”
樊铁生连忙摆手回礼,憨声道:“娘子言重了!这本就是分内之事,不足挂齿。”
一旁的石胜也跟着点头,沉声道:“铁生说得是,大家本就该相互照拂,不必言谢。”
青鸟的目光落在那几近坍塌的厢房上,又瞥见掌柜的仍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双肩止不住地抽颤,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怜悯。
他正准备走上前说些宽慰的话,走廊门口忽然传来一阵轻响,一个身着僧袍的身影悄然走了进来 —— 正是方才大雄宝殿里,侍立在永夜冥君身旁的僧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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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观的众人皆是一愣,脸上浮起疑惑:这三更半夜的,怎会有和尚来客栈?
那和尚径直走到掌柜的跟前,双手合十,低宣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掌柜的被这声佛号惊醒,慌忙抬起袖子拭去脸上的泪水,看清对方身上的明觉寺僧袍,更是满脸诧异,颤声问道:“大、大师深夜到访,不知有何要事?”
和尚垂眸道:“方才住持交待,说是四海客栈遭遇盗贼,又有侠客击退贼人,保全了众人平安。只是贼人损毁了客栈,特命小僧前来,略尽绵薄之力,助施主料理后续。” 说罢,他从袖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锦袋,递到掌柜的面前。
那掌柜的满脸疑惑地接过锦袋,指尖刚触到袋身便觉沉甸甸的。他颤巍巍打开袋口往里一瞧,顿时惊得张大了嘴巴,眼睛瞪得滚圆 —— 袋中竟是满满当当的黄金,月光透过窗棂洒进去,映得整袋黄金泛着晃眼的光泽。他看看和尚,又看看袋内的黄金,双手止不住地发抖,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这、这如何敢收取大师的钱财?”
那和尚脸上神色依旧平静,目光扫过青鸟等人,再次合十道:“这是慧海大师感念几位侠客的善举,特意嘱咐的。施主莫要推辞,收下便是。”
人群里顿时炸开了锅,议论声此起彼伏。
“我就说慧海大师是半仙吧!这等事竟也知晓!”
“大师真是慈悲,知道掌柜的不容易,特地送来救急钱!”
“难怪连朝廷都要赏赐大师,这般体恤民情,果然非同凡响!”
“要不是今夜有那几位侠客在客栈歇脚,这四海客栈怕是早被掀翻了,我们这些人啊,能不能保住性命都难说得很!”
“唉,这世道真是越发不太平了 —— 盗贼竟敢明目张胆闯进城来劫掠,官府到底是管还是不管?”
议论声如潮水般此起彼伏,混着夜风在庭院里翻涌。那几个手持火把与灯笼的汉子站在人群边缘,火光映着他们满脸的惊疑与茫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余下手中烛火在夜风中明明灭灭。
掌柜的捧着锦袋,激动得胸口剧烈起伏,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忙将袋子塞给身旁的妇人,转身对着和尚深深作揖,声音里带着哽咽:“多谢大师!多谢慧海大师慈悲!这份恩情,文某没齿难忘!”
他又转向青鸟与瑶光真人等人,拱手作揖时腰弯得极低,姿态恭敬万分:“更要谢几位救了我等性命!若非诸位道长少侠出手,今夜这客栈怕是要血流成河,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青鸟心中暗自思忖:这永夜冥君倒真是会做场面功夫 —— 明明是他搅起的风波,如今却摇身一变,让受害者反倒成了受他恩惠之人。
可眼下多说无益,徒增纷扰,只得拱手回礼,语气平和:“掌柜的客气了。我等不过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倒是慧海大师想得周全。方才打斗间损毁了客栈房舍,实在过意不去。”
“少侠这是哪里话!” 掌柜的连忙摆手,脸上满是真切的感激,“那些盗贼凶悍异常,出手便是杀招,打斗间有些损毁本就难免。如今大家都能平安站在这里,这点损失又算得了什么?”
瑶光真人始终神色淡然,未曾多言。直到此时,才抬手将剑指竖于胸前,沉声念了句 “福生无量天尊”,声音清越如钟鸣,之后便不再作声。
那和尚见事情办妥,便再次合十行礼,转身告辞离去。
掌柜的看着那几近坍塌的厢房,又瞧瞧满院子的人,面露难色:“这厢房是住不得了,可其余客房也都住满了…… 不如这样,把后院家人住的屋子让出来,给诸位暂时歇息?”
瑶光真人抬眼望向远处,天边已隐隐泛起鱼肚白,便开口道:“不必麻烦,如今快天亮了,掌柜的把中堂让出来给我等歇脚即可。天一亮我们便要往码头登船。”
青鸟也点头附和:“我等亦是如此,有间屋子暂歇便好。”
掌柜的依言照办,将中堂与另一间偏房收拾出来。瑶光真人带着随行弟子与清韵代等其他女眷在中堂歇息,青鸟则与樊铁生、石胜等男子去了另外一件间偏房。
众人折腾了一夜,皆是疲惫,在房内和衣小憩,静静等待天亮。
不多时,东方泛起第一道霞光,太阳初露锋芒。店伙计们已端来热腾腾的吃食,有米粥、蒸饼和几碟咸菜,一一分与众人。
晨光透过窗纸照进屋内,混着食物的香气,驱散了几分疲惫,也为这动荡的一夜画上了暂歇的句点。
晨光熹微,薄雾如纱,笼罩着江陵府的街巷。客栈后院的中堂和偏房里,栖霞观众女道士已陆续起身,收拾行装。
清韵代也不闲着,将包袱里的衣物重新整理好;王秀荷则在一旁,整理后系紧装满干粮的布袋。
瑶光真人一行人已收拾停当,行囊捆扎得整整齐齐。她缓步走到清韵代身旁,素色道袍在晨光里漾着浅淡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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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韵代见她一身行装,连忙起身问道:“真人这般早便要启程了?”
瑶光真人颔首回道:“我等弟子众多,早些出门,也好在码头提前安排妥当。”
清韵代点头应道:“真人思虑得是,这般安排最是周全。”
瑶光真人剑指竖于胸前,向清韵代与王秀荷二人微微颔首告辞。清韵代与王秀荷连忙回礼,望着一众女冠背负行囊,步履沉稳地走向客栈大堂。
偏房内,樊铁生与石胜正利落地理着行囊,包袱绳被勒得紧紧的。王仙君在一旁归置零碎物件,目光却时不时瞟向师父的锦袋 —— 那里面装着柄黑剑,他至今没见过真容。只记得昨夜把行囊搬到院中时,他紧紧抱着那锦袋,竟沉得几乎脱手。这般重量,师父平日里背在身上却轻若无物,想来自己的修为还差得远,若不加倍勤修,怕是连师父的剑都抱不动。
众人收拾停当,青鸟看了看天色,时辰已近。众人一同往客栈大堂走去,准备与掌柜结算房钱。
掌柜的见了,连忙摆手,脸上满是歉疚:“昨夜遭了盗贼,房舍也毁
第134章 逆流而上。[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