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砚推开门的刹那，留声机里周璇的歌声陡然拔高，像根细针猛地扎进他耳膜。
苏若雪的手指还攥在他袖口，被风掀起的门帘扫过她后颈，她下意识缩了缩，却没松开手——两人的掌心都浸着薄汗，在纱手套下黏成一片。
34;去我书房。34;顾承砚的声音比夜风还凉，脚步却稳得反常，像是怕惊醒什么蛰伏的东西。
他的西装内袋鼓起一块，那封泛蓝的信笺正隔着布料蹭他心口，每走一步都像在提醒：周敬之，周敬之，周敬之。
书房门34;咔嗒34;落锁的瞬间，苏若雪已经摘下手套，从随身的描金檀木匣里取出放大镜。
她的手指在案头快速翻找，终于抽出半卷商会章程——边角还留着周敬之上个月批注的墨痕，34;顾少东放心，这票棉纱走法租界最稳妥34;，笔锋刚劲如刀。
顾承砚站在她身后，能看见她后颈的碎发随着呼吸轻颤。
放大镜在两张纸上来回移动，她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遮住眼底翻涌的暗潮。34;起笔的顿势。34;她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瓷片，34;林小姐这封信里39;周39;字的横折，和周副会长批注里的......34;
34;一样。34;顾承砚替她说完。
他的喉结滚动两下，指节抵在案上，能摸到木纹里的温度——那是方才他握苏若雪的手时，掌心传递过来的余温。
可此刻他只觉得冷，冷到骨髓里，冷到想起三年前周敬之陪他在染坊地里踩泥，说34;顾家要翻身，得先把根扎进土里34;时，靴底溅起的泥点都泛着虚伪的暖。
34;我去叫周副会长。34;他突然转身，西装下摆扫过椅背，带得桌上的茶盏晃出半圈涟漪。
苏若雪的手按在他胳膊上，指尖凉得惊人：34;要我陪吗？34;
34;不用。34;顾承砚低头吻了吻她发顶，这个动作太轻，像怕碰碎什么，34;你去查账。34;他指腹蹭过她腕间的翡翠镯子——那是她十六岁时母亲留下的，34;查他这三年的流水，外资账户，空壳公司......34;
苏若雪的瞳孔微微收缩，随即点头。
她整理好旗袍前襟，把放大镜和信笺收进檀木匣，扣锁时34;咔34;的一声，像给秘密上了道枷锁。
顾承砚站在走廊里，看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这才摸出怀表看时间——九点十七分，周敬之应该还在二楼会客室和英美烟草的买办谈生意。
他扯了扯领结，往会客室走去，皮鞋跟叩在红地毯上，声音闷得像心跳。
会客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周敬之的笑声：34;张经理放心，这单烟草我帮您和法捕房打声招呼......34;顾承砚抬手敲门，门内的声音戛然而止。
34;顾少东？34;周敬之推开门，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弯成两道月牙，34;可是棉纱出口的事有变故？34;他穿着月白杭绸长衫，袖口露出半寸玄色暗纹，顾承砚的目光扫过那处，突然顿住——浅淡的沉水香混着点苦杏仁味，若有若无钻进鼻腔。
34;林芷音说，毒杀她姐姐的毒药，掺的是暹罗进贡的沉水香。34;三日前林芷音在保险库说的话突然在耳边炸响。
顾承砚的指甲掐进掌心，面上却堆起笑：34;周叔，正想找您商量这事。34;他侧身让出半道门，34;去我书房？34;
周敬之的脚步顿了顿，旋即跨出门来：34;该的该的。34;他经过顾承砚身边时，那缕药香更浓了，像条毒蛇吐着信子，舔过顾承砚后颈。
书房里，顾承砚给周敬之倒了杯碧螺春。
茶烟袅袅升起，模糊了对方镜片后的眼神。34;法租界的码头，我托人问过......34;周敬之端起茶盏，小指翘得像根牙签，34;下月初五能腾出仓位。34;
34;周叔这三年帮了我不少。34;顾承砚突然打断他，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案头的镇纸——那是块和田玉，周敬之去年送他的生辰礼，34;染坊地、棉纱会、还有上个月那笔南洋的订单......34;
周敬之的茶杯在茶托上磕出轻响：34;都是该做的，顾氏兴了，上海的实业......34;
34;可周叔在花旗银行的户头，上个月进了笔五万的英镑。34;顾承砚的声音陡然冷下来，他看见周敬之的喉结动了动，镜片后的瞳孔骤然收缩。
34;顾少东这是......34;
34;若雪刚让人查的。34;顾承砚指节敲了敲案底——那里藏着苏若雪方才塞进来的账本复印件，34;还有那家39;昌和洋行39;，和林芷兰死前调查的空壳公司，账户流水对得上。34;
周敬之的额头沁出细汗，他猛地站起来，长衫下摆扫翻了茶盏。
褐色的茶水溅在顾承砚西装裤上，他却像没察觉，只是盯着周敬之的袖口——那缕沉水香混着茶渍的苦，熏得人发晕。
34;顾少东莫要听小人挑唆......34;
34;您袖口的香。34;顾承砚也站起来，两人隔着半张书桌对峙，34;和林芷兰中毒时用的香料，一个味儿。34;
周敬之的脸瞬间煞白。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苏若雪的声音先飘进来：34;顾先生，阿奎说林小姐在门房等着。34;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顾承砚看了眼周敬之，后者正慌乱地扯袖管遮那抹香气。
他突然笑了，笑得比刚才更温和：34;周叔，棉纱的事改日再谈。34;他绕过书桌，拍了拍周敬之肩膀，34;您累了，先回去歇着。34;
周敬之逃也似的出了门，门帘被他带得乱晃，撞在墙上发出34;啪啪34;的响。
苏若雪走进来，手里攥着张纸，指节发白：34;外资账户、空壳公司......都对上了。34;她的目光扫过顾承砚裤腿的茶渍，34;你......34;
34;没事。34;顾承砚接过她手里的纸，扫了眼上面的数字，34;他沉不住气了。34;他把纸折好收进抽屉，34;林芷音呢？34;
34;在门房，说有东西要给你。34;苏若雪伸手替他理了理乱掉的领结，指尖碰到他发烫的耳垂，34;你打算怎么办？34;
34;先安顿好林芷音。34;顾承砚握住她的手，34;阿奎在法租界有处宅子，隐蔽。34;他望向窗外，夜色里梧桐叶沙沙作响，34;周敬之......34;他顿了顿，34;还没到收网的时候。34;
苏若雪点头，她知道他在等什么——等周敬之自己露出更多马脚，等商会里其他眼线浮出水面，等那根藏在实业救国旗子下的毒刺，彻底烂在太阳里。
门房外，林芷音抱着个布包站在路灯下。
灯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像道没干透的墨痕。
阿奎从门房里出来，冲顾承砚点头：34;车备好了，走霞飞路后面的小巷，安全。34;
顾承砚走到林芷音面前，她仰起脸，眼睛里闪着水光：34;顾先生，姐姐的仇......34;
34;会报的。34;顾承砚说，声音像块烧红的铁，烫得人不敢怀疑，34;你先去阿奎那住着，别出门。34;
林芷音把布包递给他：34;姐姐留下的另半封信，在里面。34;她说完转身，跟着阿奎往巷口走，影子被路灯切得支离破碎，最后融进夜色里。
苏若雪站在顾承砚身边，望着那抹消失的背影，轻声道：34;她......可信吗？34;
顾承砚没说话，他拆开布包，里面是半封未写完的信，墨迹在34;周敬之与34;处戛然而止。
第222章 信石裂盟，疑云再起[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