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远捧着玉珏拓片,在古书堆中日夜徘徊。
林婉儿将温润玉珏塞入他掌心:“记得片场碰到的麦克风支架吗?”
他指尖猛然一颤——那尖锐金属的弧度竟与千年古玉惊人相似。
当齿轮纹咬合云雷纹的徽记诞生,全网疯狂抢购的银饰在故宫官网秒空。
校服上蔓延的魂印图案里,他看见了自己跨越时空的倒影:
一半是庆朝状元郎,一半是握着麦克风的现代设计师。
苏明远深陷在古籍堆砌的孤岛里。
明远书院顶层这间狭小的藏书阁,此刻仿佛一座由纸张与灰尘构筑的囚牢。空气凝滞,弥漫着旧书特有的、带着腐朽边缘的纸墨气息,混杂着木架久未通风的沉闷气味。黄昏残存的最后一线橘红,费力地挤过高高窗棂上细密的灰尘,微弱地投射在巨大的榆木书案上,照亮了一小片混乱:摊开的泛黄拓片边缘卷曲,墨色线条勾勒出各种形态的玉佩、玉璧、玉环;旁边散落着印刷精美的现代设计图册,上面那些简洁锐利的几何图形和抽象符号,与古老的拓片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
他枯坐案前,指腹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地描摹着宣纸上拓印下的一枚玉珏形状。那是庆朝特有的双生珏,两片半环,如被利刃从中劈开,缺口处带着一种决绝又渴盼重逢的姿态。指尖划过那冰冷的墨线,触感粗糙,却仿佛能穿透纸背,触摸到千年之前玉石温润的肌理。那时,他是新科状元,鲜衣怒马,意气风发,御前殿试,天子亲赐双珏一对,寓意君臣相合,阴阳相济。其中一枚,便悬于腰间,随他走过琼林宴的喧嚣,踏过翰林院的青石小径,成为身份与荣耀的象征,仿佛触手可及。
可那清晰的触感瞬间消散,指尖下只剩粗糙的宣纸纹理。苏明远猛地攥紧手指,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楚,才勉强压下心头骤然翻涌起的滔天巨浪——那是一种能将人溺毙的、彻骨的荒诞与孤独。这里是明远书院,不是金銮殿;他是李芳口中“身负古魂”的特别顾问,不是新科状元;案头堆积的是需要他“汲取灵感”的故纸堆,不是等待他挥毫批阅的锦绣文章。
门外隐约传来楼下书院公共空间里年轻人的谈笑声,那些陌生的现代词汇跳跃着,像细小的石子投入死水,激起一圈圈他无法理解的涟漪。窗外,城市庞大而冷漠的剪影在暮色四合中渐次亮起灯火,霓虹闪烁,勾勒出楼宇陌生的轮廓,冰冷、坚硬,毫无雕梁画栋的温情。这喧嚣的世界,像一个巨大而陌生的旋涡,而他,是沉在旋涡最底、被千年时光压碎的一粒尘埃。他在这里呼吸、行走,却永远隔着一层透明的、坚不可摧的壁垒。
“古今共生?”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李芳那充满希冀的话语犹在耳边,微博热搜上那个“不如让苏明远亲自设计!”的话题标签更是灼热滚烫。可这沉甸甸的期望压下来,却只让他感到一种近乎窒息的茫然。他该用什么去“共生”?用这被时空撕裂的灵魂?用这格格不入的躯壳?他提笔蘸墨,笔尖悬在雪白的宣纸上方,微微颤抖,浓黑的墨汁凝聚成珠,终究沉重地坠落,在纸上晕开一团绝望的污迹,如同他此刻混乱的心绪。古籍里的云雷纹、蟠螭纹在他脑中盘旋飞舞,却无论如何也无法与楼下那些年轻人T恤上印着的古怪符号重叠。千年的沟壑,岂是一支笔可以填平?
藏书阁的门被轻轻推开,发出“吱呀”一声轻响。
林婉儿端着一杯氤氲着热气的茶走了进来。她没有说话,只是将茶杯轻轻放在案头污迹的旁边,目光扫过苏明远布满血丝的双眼,扫过他因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而显得僵硬的肩颈,最后落在那堆混乱的拓片和图册上。
“还没头绪?”她轻声问,声音在寂静的书阁里显得格外清晰。
苏明远没有回头,只是疲惫地闭了闭眼,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云雷纹取其威严,双珏取其相合……道理都懂。可落笔……”他颓然摇头,指尖重重按在太阳穴上,“纸上谈兵,徒有其形,不见其魂。古物之魂,岂是这般轻易能摹画的?更遑论…与这现世相融。” 他的目光投向窗外那片冰冷璀璨的灯火丛林,“格格不入,如沙入海。”
林婉儿静静地听着,目光掠过他苍白指节下压着的那张双生珏拓片,又落回他写满挫败与疏离的侧脸上。她忽然绕过书案,走到他身侧,从自己纤细的脖颈上解下一样东西。
“别总想着古法。”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打破了书阁里令人窒息的沉闷。
苏明远下意识地抬眼。
一只温润细腻的玉珏被轻轻放在他摊开的掌心。触感微凉,带着女子体温褪去后的一丝余温,那熟悉的、内蕴的光华瞬间包裹了他的指尖。玉质上乘,雕工是典型的庆朝风格,简约流畅,只在边缘处饰以极浅的卷云纹,与他拓片上那枚几乎如出一辙。心脏像是被这熟悉的触感狠狠攥了一下,一股浓烈的乡愁汹涌而至,冲得他眼眶发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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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这玉珏的弧度,”林婉儿的声音在很近的地方响起,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柔和,手指轻轻点在那道圆润而绝绝的缺口边缘,“别光看它像什么古玉。” 她的指尖顺着那道优美的弧线滑动,引导着他的视线,“你再想想,这个形状,这个弯折的角度……”
她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等待一个触发点。
苏明远的视线凝固在玉珏那流畅的缺口弧线上。温润的玉石在掌心散发着微弱而熟悉的气息,那缺口……
“像不像,”林婉儿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和某种隐秘的亲近,“咱们第一次在《霓裳劫》片场,你不小心碰倒的那个麦克风支架?”
——“哗啦!”
记忆的闸门被这轻巧的一句话猛地撞开!一股巨大的、混杂着尴尬与奇异的电流瞬间贯穿苏明远全身!
那是个异常清晰的场景,带着片场特有的喧嚣和混乱的光影。初来乍到的他,对着那个闪着冷光的金属长杆手足无措。他笨拙地想要避开,袍袖却鬼使神差地拂过那冰冷的金属支柱。重心偏移,支架带着上面那个黑洞洞的、据说能“收声”的麦克风头,以一种缓慢而无可挽回的姿态,朝着地面砸落。金属支架的杆身在空中划出一道冰冷、尖锐的弧线,砸在坚硬的水磨石地面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刺耳巨响——“哐当!”
整个片场瞬间死寂。所有目光,惊愕的、好笑的、责备的,像聚光灯一样聚焦在他身上。他僵在原地,脸颊滚烫,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那个瞬间的窘迫和无地自容,至今想起来,掌心似乎还残留着当时攥紧衣袍的汗湿感。
然而此刻,林婉儿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蒙蔽他视野的厚重迷雾!
他猛地低头,死死盯住掌心的玉珏。那道圆润的、象征着分离与等待的缺口弧线,不再仅仅是古玉的优雅。它开始扭曲、变形,在记忆的强光照射下,竟然不可思议地与那根砸落在地、弯曲成一个锐利角度的冰冷金属支架的影像,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了一起!
一古一今,一温润一冷硬,一玉一铁。截然不同的材质,承载着天差地别的功能与情感,却在某一个瞬间,被同一个抽象的“弧度”所捕捉,所定义!
这诡异的相似,这跨越时空的偶然重合,像一把淬火的钥匙,狠狠捅进了他脑中锈死的锁孔!齿轮被蛮力撬动,发出艰涩刺耳的摩擦声,随即猛地转动起来!
“啊!”
苏明远低吼一声,不是痛苦,而是某种堵塞被瞬间冲开的宣泄。他猛地从椅子上弹起,动作之大带倒了身后的圈椅,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噪音。他全然不顾,像一头被闪电击中的困兽,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死死盯住掌中玉珏,又猛地看向窗外城市冰冷的钢铁森林轮廓,再扫过桌上那些现代设计图册里冷硬的几何图形。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气息。
“弧……弧度!” 他声音嘶哑,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颤抖,“麦克风……玉珏……麦克风支架!” 他语无伦次,猛地抓住林婉儿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微微蹙眉,但他毫无所觉,眼神亮得惊人,“婉儿!你……你看到了吗?那个弯!那个砸下来的弯!和这玉的缺口!它们……它们……”
巨大的冲击让他几乎失语,只能反复指着玉珏,又指向虚空,仿佛那里还悬着那根倒下的支架。
林婉儿被他眼中爆发的光芒和手腕上传来的力度惊了一下,随即看到他脸上那种近乎癫狂的顿悟神情,那是一种长久压抑后骤然释放的、带着痛感的清明。她忍着手腕的微痛,非但没有挣脱,反而用力回握了一下,眼中也闪烁着激动和欣慰:“对!就是那个弧度!明远,就是这个!古玉的温润优雅,现代工具的冷硬实用,它们在最基础的形态上,被同一个线条串起来了!这就是你要找的‘魂!”
“魂……是连接!是那个‘弧!”苏明远的声音带着破音般的激动,他猛地甩开林婉儿的手——并非拒绝,而是急切。他几乎是扑向书案,一把拂开那些散乱的拓片和书籍,粗暴地抓过一张巨大的白纸铺平。手指因激动而剧烈颤抖,几乎握不住笔。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几乎要破胸而出的心跳,眼神死死锁住空白的纸面,仿佛那里已浮现出他追寻已久的答案。
笔尖终于落下,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在雪白的纸面上划开一道浓重而流畅的墨线。
不再是拓片上那种带着古拙意味的、略显滞涩的摹写。他下笔如有神助,手腕灵动,一条饱含力量的曲线在纸上奔涌而出。那线条,既有玉珏缺口处圆融流转的优雅气韵,仿佛千年时光沉淀的温润;同时又奇异地蕴含着一种现代设计特有的、简洁利落的张力感,隐隐透出麦克风支架那种金属的冷硬与速度感。这不再是简单的复制,而是一次脱胎换骨的提炼与升华,是古老灵魂在新时代脉搏驱动下的重新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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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雷纹……”苏明远口中念念有词,眼神狂热地盯着笔下逐渐成型的轮廓外缘。他不再拘泥于古籍上那些繁复的、象征天威的固定图样。笔锋流转,古老的云雷纹在他笔下被解构、被提炼。那些象征雷霆的尖锐折角被刻意柔化,卷曲的云纹则被拉长、延展,化作一道道连绵不绝、奔涌不
第2章 双生魂印[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