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层是盘根错节的榕树,此刻他正摸着粗糙的树皮。
雨势渐大时,李婷抱着雨靴出现。这个总穿白衬衫的姑娘蹲下身,将印着"防汛物资"的雨衣塞给他:"腰磨沟手机没信号,带好对讲机。"她马尾辫的发绳突然崩断,青丝散落肩头的瞬间,陈凡瞥见她后颈有道淡粉色疤痕。
吉普车在泥泞中颠簸了四十分钟。司机老杨骂了十七次娘,说这条路比三年前更烂。陈凡抓着车顶拉手,看见李婷在本子上速写地形图,铅笔尖在"废弃矿坑"处重重顿住。
"去年事故后矿坑就停了。"她突然开口,声音随车身摇晃,"但补偿款没到位,村民扣了采石场的挖掘机。"铅笔在纸面划出尖锐的折线,"今天要见的是村支书的堂叔,当过民办教师。"
车在村口被横倒的枯树拦住。十几个村民举着铁锹围上来,为首的老者戴着深度眼镜,镜腿缠着胶布。李婷下车时踩进泥坑,黑皮鞋瞬间裹满黄泥,她却笑着招呼:"五叔公,给您带了两瓶蛇胆川贝液。"
老者用拐杖敲打树干:"李干部,这话说了三回!"他身后的妇女突然掀开竹篮,露出捆扎的中药包,"我家二娃咳了半个月,卫生所连枇杷膏都没有!"
陈凡感觉后腰被硬物抵住。转头看见个穿校服的少年,生锈的柴刀在雨中泛着冷光。"读书人?"少年盯着他胸前的校徽,那是陈凡别在衬衫上的母校纪念章,"俺爹说你们读书的净会骗人。"
暴雨倾盆而下时,陈凡正蹲在漏雨的村部写调解书。李婷湿透的衬衫贴在背上,隐约露出疤痕轮廓。村会计搬来取暖器,钨丝发出的红光映着墙上的奖状——"腰磨沟小学1998年度先进集体"。
"补偿金被石材厂截留了。"五叔公颤抖的手捏着欠条,"说好每吨补两毛,三个月没见钱。"他掏出手帕包着的药瓶,"娃们咳嗽是采石场粉尘闹的,井水都泛浑。"
陈凡的钢笔突然漏墨,蓝黑色液体在协议书上晕开。他想起父亲处理矿山纠纷时,曾连续熬夜整理出二十页的补偿明细。此刻对讲机响起电流杂音,崔书记的吼声混着雨声:"先撤回来!清水河水位超警戒线了!"
返程路上,吉普车在塌方路段打滑。陈凡和李婷推车时,看见山洪卷着碎石冲过路基。老杨猛踩油门冲过险滩的瞬间,陈凡护住怀里的补偿协议,李婷的头发扫过他渗血的手背。
深夜的镇政府灯火通明。陈凡在防汛指挥部帮忙接电话,听见各村报来的灾情像爆豆般炸开。王德发撕着方便面包装骂娘,崔书记的降压药瓶已经见底。当腰磨沟传来山体滑坡的消息时,陈凡抓起手电就要往外冲。
"站住!"崔书记的怒吼震得窗玻璃发颤,"你现在去送死吗?"他指着墙上地图,"等救援队!"陈凡看见他指甲缝里的血丝,想起少年柴刀上的锈迹。
凌晨三点,陈凡蜷在值班室长椅上。李婷递来泡面时,他注意到她换上了迷彩裤,腕表贴着创可贴。"五叔公的孙子..."他刚开口就被打断。
"救出来了。"李婷撕开调料包,热气模糊了她的表情,"老周带着挖掘机去的。"她忽然轻笑,"你猜他在塌方现场喊什么?'这破路早该修了!'"
陈凡的校徽不知何时遗失了。他摸着空荡荡的衬衫口袋,听见窗外的雨声渐弱。防汛喇叭突然响起,播报着次生灾害预警。李婷将铅笔别在耳后,在灾情统计表上划出重点:"明天要重新测算道路改造预算。"
当第一缕阳光照进窗户时,陈凡在崔书记办公桌上发现了自己的方案稿。泛黄的纸页上新增了密密麻麻的批注,某个潦草的"急"字圈住了地质灾害评估条目。他翻开父亲给的笔记本,在最新页写下:"基层工作四要素:药箱、手电、雨靴、耐心。"
第2章 初到乡镇[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