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听见晔儿的哭声,澹儿先一步从林如海膝上跳下来,扑上去去扶被门槛拌倒得晔儿。但他人小,力气自然也小,晔儿又胖乎乎圆滚滚的,身量虽小,却有二十多斤。澹儿一个四岁的孩子,能有多大继而,手穿到晔儿腋下,使劲往上提,却怎么也提不起来。
晔儿哭得更大声了,林如海也很快走了过去,把人抱起来哄。
“爷爷,爷爷呜呜……”晔儿不知是疼的,委屈的,还是气的,哭得不住抽气,脸都憋红了。
“好了好了,晔儿最乖了,不哭不哭。”林如海一面哄着孩子,一面仔细把晔儿全身上下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受伤才罢。
在林如海的柔声哄劝中,渐渐地,晔儿止住了哭泣。
林如海拍着他的背柔声道:“这下可记住了?以后走路莫这般慌张,尤其是过门槛的时候,你人小,脚迈不过去的话可以叫嬷嬷或丫头抱。就算想自己过,也不能着急,还急得爷爷怎么教你的,扶着一边的门框,先迈一只脚,再迈另一只脚。再遇到刚刚那种情况,你停在那叫一声爷爷,我不就过去抱你了吗?”
晔儿点点头:“我知道了爷爷。”
林如海抱着晔儿,衣襟被澹儿拽着,就这怎么拖一抱一的走进屋,把晔儿放在软榻上,澹儿也跟着上了软榻。
“弟弟。”澹儿忽然从背后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小马车模型,献宝似的递给晔儿,告诉他,“这是爹爹和娘送来的,爹爹和娘在从很远很远的地方,要坐马车,然后坐船,再坐马车,走上足足三个月才能到。晔儿,你还记得爹爹、娘吗?”
晔儿把小马车放在软榻上,用手轻轻的推。小马车做得十分精致,虽不过成年人巴掌大小,却该有的零件都有,而且还都能用,连里面车厢壁上的暗格都能抽开,轮子也能像真实的马车一样转动。在软榻上推了一会子,晔儿似乎感觉不过瘾,便将小马车放在自己腿上,轻轻推着走动,似乎没有听到澹儿问他还记不记得爹爹和娘的话。
“弟弟!”澹儿对他的毫不在意的态度很不满意,看着吸引了晔儿全部注意力的小马车,眼里的怒气都快化成刀子了。他皱着小眉头夺过他手里的小马车,郑重地又叫了一声弟弟,锲而不舍的问,“别只顾着玩,你仔细想想,真不记得爹爹、娘亲了?”
很不爽自己心爱的玩具被夺走,晔儿伸手要去夺,澹儿目的尚未达到,哪里肯轻易还给他,遂高高举起。晔儿小胳膊小腿的,想够,却哪里够得着?气呼呼地瞪着他。
“这是爹爹、娘亲送来的玩具,你连爹爹都不记得了,不给你玩。”说着便站起身,把小马车高高举着,做出一副你不回答问题我就不给你,你有本事来拿的模样。
晔儿又叫又蹦,软言央告、暴力掠夺的方法都试了,没用,使劲浑身解数,愣是连摸都没摸到,不由得撇撇嘴,委屈的直吸鼻子。
若是兄弟俩寻常的斗嘴,林如海乐的不管,由他们自己解决,眼见着再不管便晔儿便要哭了,少不得出言干预。
“澹儿,过来。”他招招手叫道。
澹儿虽然平时挺调皮捣蛋,心中却有些惧怕这位勤勉端正、如松如竹般品格的外祖父,不,准确的说,是敬畏,又敬又畏。外祖父和蔼可亲笑意盈盈的时候,他还敢腻在他怀里撒娇,一板起脸,他便只有听从的份儿了。
因此,纵然心中不大情愿,澹儿还是嘟了嘟嘴,慢悠悠挪过去,低低叫了一声,“外祖父。”
没特意晾着孩子,林如海忙答应一声,揉了揉澹儿的脸颊。此刻澹儿的手是往下垂着的,小马车还被他握在手里,垂到一个很低的位置,晔儿瞅准时机,想一举夺得小马车,刚伸手要拿,心爱之物便被一只大手拿走了。
顺着大手移动的方向看过去,晔儿看到了林如海的脸。
“爷爷!”他叫了一声,张开手。
林如海挡住他往自己怀里扑的动作,冷声问:“哥哥手里拿着的东西,可以抢吗?”
林如海一旦严肃起来,连澹儿都怕,根本别说晔儿了。他抿嘴儿看着林如海,小肩膀抽了抽,倔强的没有哭出来,过了一会儿,低声道:“不可以抢,我知道错了。”
“乖了。”知错就改便是好孩子,揉揉晔儿的小脑袋,林如海又拉过澹儿的手,柔声道,“不能怪弟弟,你们爹爹、娘亲走的时候,晔儿还不到一岁呢。你仔细想想,你一岁的事可还记得?”看到澹儿摇头,林如海接着说,“要不是我和你祖父祖母常给你看爹爹、娘亲和妹妹的画像,讲他们的事迹,只怕你也都忘了。”
澹儿想了一会子,说:“外祖父我错了。弟弟小,他记不起来不怪他,我不应该仗着自己比他大,比他长得高欺负他,不让他玩爹爹送来的玩具。那些玩具是爹爹、娘亲给弟弟和我的。弟弟记不清了没关系,我可以告诉弟弟爹爹娘亲的样子,告诉他除了哥哥,他还有一个姐姐呢。”
“乖孩子,这就是了。”林如海把两个孩子都搂在怀里,轻轻拍着他们的背。两个孩子已经和好如初,在他怀里抱在一处,甚至肉麻得哥哥弟弟叫个不住,林如海不由得呵呵笑了起来。
“哥哥,爹爹、娘亲长什么样子?”
“爹爹啊,比太子殿下还要英武高大,娘亲是顶好看的美人……”
“有多好看?”
“比咱们表婶婶还好看的多。”他口中的表婶婶便是吴沛之妻——三公主静姝了。
晔儿显然不信,在他心中表婶婶已经是顶好看了,怎么可能有比表婶婶还好看美貌的人,他带着质疑的语气说,“比表婶婶还好看,那不是仙女了?”
“娘亲就是像仙女一样好看啊。”
“哥哥可不许骗人啊!”
“我骗你做什么?等你见了娘亲便知道了。”
“那,娘亲什么时候回来,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娘亲啊?”
林如海无奈的摇摇头,这俩臭小子,才多大点儿啊,就知道讨论女子好不好看了,再长大些还了得?也不知是随了谁,他们老子、祖父、外祖父可都没有这样的。
皇宫大内,皇帝寝宫。
“噼里啪啦”传来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接着是宫女们噤若寒蝉的求饶声。三公主愣了一下才抬脚走进殿门,随后便看见地上跪着一溜人,有宫女也有太监。他们一个个像是失去庇护的小兽似的,不住地颤抖,小胆些的甚至已经跪不住,瘫在地上了。
三公主抬脚迈过高高的门槛,愁眉紧锁,这一年多来也不知怎么了,父皇性情大变,变得急躁易怒,一点儿小事便会大发雷霆,伺候之人动辄得咎,苦不堪言。父皇对母后虽仍敬重有加,却又似乎没有从前那般上心,除了初一十五,晚上很少再宿在母后宫里,倒是寻花问柳,夜夜笙歌,他年轻力壮的时候也从从未如此放纵过,老了老了却反常地对男女之事越加痴迷,真是叫人不解。
对,就是痴迷!
一年多的时间,新选入宫的美人便有七八个,有时青天白日的,也往后宫小美人宫里去。
不到两年的时间,宫里孩子便新添了三个。一个小公主生下来脸色青黑,不到三个时辰便夭折了,一个小皇子堪堪养到三个月,也死了。唯一存活下来的小皇子半岁多了,身子还是软趴趴的,不会翻身不会坐,不认人,叫也没反应,拿小铃铛在他耳边晃他都跟没听见似的,整个人十分呆滞,御医虽未明说,那话里话外额的意思无不在暗示这个小皇子多半脑子有些缺陷,通俗的说,是个傻子。
“父皇!”三公主轻轻叫了一声,缓步走过去,闻见满殿的酒气,不由得微微蹙了眉头。
皇帝揉着额头看了她一眼,三公主也看清了多日不见,父皇的脸色,不由得唬了一跳。这还是她那英明神武的父皇吗?眼前之人头发灰白,满面疲惫,眼圈一片青黑,眼底布满了红血丝,一看便是多日未曾好睡。
“啊……姝儿来了……”
皇帝长叹一口气,眉头紧皱着看了地上跪着的人,十分烦躁地摆摆手叫下人退下。宫女太监便都如蒙大赦似的磕头谢恩,然后恭恭敬敬退下了。
地上的碎瓷片尚未清理,三公主绕过满地碎瓷片,走到皇帝跟前,慢慢挨着他坐下。
“姝儿。”皇帝换了个姿势,改为双手抱着膝,脖子微微缩着,仅从外表来看,竟有些许的落寞和脆弱。
“几日不见,父皇怎的憔悴如许?”三公主开口问道。
“老了。”皇帝叹了一口气,“大不如从前了。”
三公主微微侧首,目光凝聚在这个执掌天下权柄、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身上。她的父皇,曾经在她心目中如高山般巍峨雄壮的男人,岁月摧残了他的锐气和意志,面对每况愈下的身体,他恐惧、彷徨、无助,在这种令人颓废的情绪下,他任性地开始了放浪形骸的生活,似乎要尽情放纵一番,把逝去的青春都补回来,然后再把未来几十年的享受都先提前透支了。
难怪古人说: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难怪古代圣王明君早年励精图治,往往到晚年容易放纵。
可越是如此,身子越是亏空。
“越是如此,父皇越该修身养性,好生保养才是。”
“朕是皇帝,朕想如何便如何!”忽然皇帝拂袖站起来,怒红着脸道。
三公主没想到一向对自己宠爱有加的父皇忽然发这么大的火,愣愣的盯着他,半晌才喃喃叫道:“父皇……”
皇帝这会子只觉得浑身燥热,没注意到三公主受伤的表情,只丢下一句:“去陪你母后说说话罢。”便走了出去,摆驾去会芳阁了。
会芳阁是一处幽静宫殿,共五间正殿、两处偏殿,带一处小花园,环境优美。那里原来住的是太上皇的嫔妃,去年皇帝将太上皇嫔妃挪至偏远的含德殿,将新纳的几个低阶嫔妃安置在了会芳阁,方便随时临幸。
“母后,父皇可是魔怔了!”看到皇后,三公主便气呼呼地道,“他从前不是这样的,也从来不会对我大吼大叫,母后,到底是为什么?”
皇后板板正正立于殿前,像一株姿态优美的垂柳。她虽已年过四十,但保养得当,肌肤仍是白嫩紧致,身段比二八年华的少女也不差什么,更难得是一身雍容华贵的气度,叫人不敢亵渎。
“我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她目视远方,平淡的似乎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男人怎么也改不了骨子里的花心。不过是些以色侍人的狐媚子罢了,一朝得了恩宠,便不知天高地厚,有她们哭的时候!”
“母后!”三公主焦急道,“再这么下去,父皇的身子就废了。母后便不管管?”
“现在……你父皇还愿意听我的吗?”皇后淡淡地道。
恩爱三十年,相互扶持着从困窘走到繁华,关键时候竟说出这样丧气的话,三公主听了不免动气,“母后不说如何便知道父皇不听呢?无论如何我看不得父皇这样作践自己的身子,母后不管我管!”
说着转身便要走,皇后忙拉住她的袖子:“你做什么去?”
“做什么?”三公主哼了一声,“我把那些女人全赶出宫去!”
“你疯了!”皇后一把攥住她胳膊,“这是你堂堂公主该说的话嘛?!你已经出嫁,现在是吴家的媳妇不说,便是你还是未出阁的公主,这皇宫有皇宫的规矩,也容不得你放肆,看来都是我们把你纵坏了。你若真把你父皇的嫔妃赶出宫,别说我,便是你父皇也救不了你,满朝大臣的吐沫星子便能把你淹死!”
三公主挣脱皇后的束缚,“我不能眼睁睁看着父皇作践坏了自己的身子,我坏了规矩,该怎么处罚由父皇便是。”
说着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只顾着生气,没注意看前面的路,不防撞在一人身上。那人身上极硬,铁板似的,撞得她鼻头一酸,险要哭出来。三公主抬头,见是自家太子哥哥,气得攥紧拳头在他胸口捶了一下,“你走路怎么不看路,往人身上撞!”
太子呵地一笑:“明明是妹妹撞我身上的,反倒打一耙!”
皇后扶着门框叫:“怀儿,快把你妹妹拉住,她疯了,要把你父皇的嫔妃赶出去!”
太子抓住三公户的胳膊,把人带了回去。三公主气哼哼的不肯配合他走,奈何自己力气太小,被她拎小鸡一般拎到了屋内。
三公主觉得他们畏惧强权,竟然连自己亲人的身体都不顾,简直令人不齿。
太子道:“你便是把宫里所有的嫔妃都赶出去又如何,还有宫女呢,难道你还能把宫女也都赶出去?便是如此又有什么用,不过是治标不治本罢了。父皇如今本就多疑,晚上睡觉都要抱着一把剑,还得十几个侍卫密不透风守着,就这还睡不安稳呢。你这样,不是更叫他犯疑心病吗?”
“那怎么办,难道就看着父皇一日日消瘦憔悴下去?”
“我问过御医,父皇可能是得了一种怪病,才这般性情大变。只是那御医自己也无医治的办法,我已命人到民间寻访名医,相信很快便会有好消息。在这之前,你万不可轻举妄动,免得弄巧成拙。”
“是真的吗?哥哥你可不许骗我。”
“我何时骗过你?”太子抱着胳膊,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盯着三公主。对这位哥哥,三公主从小相处到大,从他的表情便知道他有没有说实话,他认真的时候便是这种姿态。
“那我便听哥哥的。”
三公主给黛玉些写信的时候不免提到自己的烦心事,理所当然的也说了皇帝的近况。黛玉倒很有些惊讶,她离京前还见了皇帝一面,那时的皇帝神采奕奕,虽年近五十,常年养尊处优,看起来倒像是三十多岁的人。这才不过短短三年不到的时间,为何性情大变,据三公主所说,气血两亏,多走几步路便喘了。
三公主只说皇帝性情大变,身体衰弱,并未说他疑心焦虑、纵欲过度之事。皇帝犯疑心病总归说出去不好听,身为女儿谈论父亲床笫之间的事,也不大好,她便索性不提。黛玉不明情况,只是感叹,难道人的衰老竟会如此迅速、突然,林如海比皇帝还大几岁呢,岂不更加不乐观?
疑惑一旦产生便会在心底生根发芽,搅得人心神不宁。她又总疑心林如海会不会怕她担心而报喜不报忧,是不是他的身子也大不如从前了。她甚至想到最坏的情况,万一自己这几年回不去,岂不是连爹爹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
一次睡梦中她还真梦到了自己收到从京中传来的噩耗,马不停蹄赶回去,林如海已经下葬了。
黛玉便呜呜哭着从睡梦中醒来。
陆离不明所以,听见黛玉的哭声一惊,瞬间清醒了,待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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