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记录

设置 ×

  • 阅读主题
  • 字体大小A-默认A+
  • 字体颜色
    第二天,天是好得叫人想不到呢,好得嗑嚓嘭一下又从前几日的冷冬回到了暖春哩。阴坡根的积雪还是白剌剌的一片一片,阳坡脸上就开了一朵一朵蒲公英了,在温暖盈盈的风里就摇头晃脑,就唱着歌儿,洁白的绒毛儿就翩翩起舞着。
      地里的麦苗是细细绿绿着,如土黄的毯子上绣着条条行行的浅绿鹅黄,疏疏散散的小精灵样铺展开来,铺在那一块块一垄垄的梯田上了。而留作开春才播种秋庄稼的秋地,还囫囵着一地的秸秆,一地的荒草,还瓷瓷板板乱作一片儿哩。村里人没搬出那当儿,地都是各家犁各家的,有牛的使唤牛,没有牛的,就跟有牛的人家换工,掏空儿轮流着犁,不愿意换工犁地的,就用最原始的法子,或用?头刨,或用手拉犁犁,两只手捉住犁把儿一步三寸五寸地倒退着往前拉。现当下,瓦罐村的人都走了,村也空了,地也荒了。前些日子老天爷捂了一场厚雪,有的庄稼回收了,有的回收不过来,就遭了野物疯抢了,还一片狼藉着。
      魏石寨和魏长庚叔侄俩决定就近耕种一些整块地,坡坡边边,圪里圪崂的就全扔了,不要了,等来年春里,就种些树,种些药材啥儿的。
      日头起了东山峁了,把个瓦罐村一老满地铺上金子,盖了黄烂烂的绸缎,阳坡脸就缭绕着氤氲着生发升腾起白烟白雾样的水汽。
      阴坡凹里雪就白森森地耀眼。
      俩人头前里走着,老黄就颠儿颠儿跟着跑,他仿佛知晓主人要做啥儿样,又超越了这俩人,就跑到那片伏了一地枯草败叶的地块上,就把四只蹄儿欢欢地起起落落着,跟那些秆秆草草玩起了游戏,或放开蹄子猛蹿,或在秆呀草呀的间隙里躲躲藏藏,或用手这里抓一下,那里刨一下,或用嘴咬一咬那些庄稼的秆儿,那些枯黄黄的草棵儿,如几百年没有到过这个地场样,新鲜新奇兴奋着。
      魏长庚:“呵呵,老黄还不显老么。”
      魏石寨:“老黄心里不老么,精神头也还不瞎哟。”
      魏长庚:“他最近眼窝好像没之前看得清晰了哩。”
      魏石寨:“他耳朵我感觉也不如先前灵便了么。”
      魏长庚:“按说,老黄要是人,年龄在咱俩当间儿哩,也就是七十八十岁,是该老了,能有现当下这股子劲儿,真格是不赖哩。”
      魏石寨:“可不是么,我要是到了七十八十还能像老黄一模样,我就抱住骶脑跑了。大伯,你看样儿能活一百岁哩。”
      魏长庚:“活一百岁不成老妖精了,到那时,怕是连熬胶都不黏了哩。”
      魏石寨:“你们那一辈儿都是经过大灾大难过来的,经过大灾大难的人,身子骨硬,阳寿长,好些都活了一百多岁哩。”
      魏长庚:“人呀,前头路是黑的,谁又知道明儿是个啥样儿哩?不过,活一天,就要踏踏实实的,就要不愧对这日日月月哩,就要不愧对自己个的良心哩,一旦死了,也就心安不悔了,也就一了百了啦。”
      魏石寨:“还是大伯见过的世事多,说起话来就中听,就有理儿么。”
      两个人谝着闲话儿,干着活儿,就把在地里残留着的秸秸秆秆草草叶叶,一统拢地清除出地块儿了,就在地头地边一把火烧了。山风徐徐吹,那些秆秆草草就在那红堂堂的火焰里哔哔剥剥响着,就在这爆响里慢慢儿化作炙人的热,化作白白的灰,化作白白黑黑的烟,尔后便如脱体的魂儿一般散失在空里了。草木灰是极好的磷肥呢,就被一锨一锨铲着扬到地里了,它们在脱离了铁锨的那一忽儿,有的就随了风飞走了,飞散了,飞到空气里,飞到你的鼻孔里,就把一股一股浓浓烈烈的呛味儿和碱腥气味儿送进人的鼻里喉里了。
      一个早起,到了日头当顶,就把三五亩地块的清理工作做得完完善善妥妥贴贴了,地也一老满地光光堂堂着,净眉净眼了。收了工,老黄又跑在了先头里,沿着村边的小道儿一溜烟跑回大门口,就在这里那里四下瞅瞅瞧瞧,就见不远的脚地上聚着五七只喜鹊,叽叽加加地说着话儿,在脚地上这里啄啄,那里叨叨,仿佛地上到处都是吃食,到处都有可以供它们活命的东呀西的。老黄痴痴看一忽儿,就朝那些悠闲自在的喜鹊汪汪汪地唤几声,然后又回过头看看主人。喜鹊并不理会老黄,他就无趣地看着主人,见主人还远,就闲着没事儿样又朝着主人走过来的方向叫喊一声半声,然后是叽叽咛咛地呻唤着抖着尾巴,把*蹲在脚地上,把两只手撑在脚地上,把灰葡萄样的眼看着他认为好看的一切。主人走近了,开门了,他就摇着尾巴,在主人的裤腿儿上嗅一嗅,闻一闻,就随了那吱扭一声老木门的叫唤也回到院子里了。
      魏石寨在忙着弄饭,在案板跟锅头之间慌忙忙地擀面炒菜。魏长庚在灶火门前烧着火。一股白白蓝蓝的烟,就窜出烟洞,窜到天上去了。老黄卧睡在檐下的石磕台上,享受着秋末冬初里如春的暖阳,乜斜着朦胧的睡眼,耷拉着面条样*的耳朵。一只小麻雀扑棱棱飞过来,扇得空气上下抖动,噗噗作响,扇得老黄身上金黄的皮毛忽儿忽儿飞,然后那小麻雀竟然飞落在老黄的身子上,就把老黄的身子当成树柯杈了,当成大石头了,当成脚地了,在那里立着,四处张看着,叽叽叫着。老黄支棱起耳朵,慵懒地睁了睁眼,然后把耳朵一忽闪,那小麻雀受到惊吓,就一扇翅膀飞走了。
      晌午饭是汤面条。魏石寨舀起一碗,先促到魏长庚手上,然后给自己个也舀了一碗,搁在案板上晾着,又去拿了老黄的饭碗,同样舀了一碗,端过去,搁在门口一边的墙根儿,说老黄先甭急着吃,老热,等凉一会儿再吃。老黄就蹲在门边盯着自己个的饭看着,仿佛听懂了主人的轻言轻语。魏长庚和魏石寨都在吸吸溜溜地吃着面饭,老黄并没有急于去吃,就那么看着这俩男人香香甜甜地吸溜着。边吃,魏长庚就说今年这气候不正常哩,说冷就冷,说热一猛又热了,真叫人拿摸不定哩。魏石寨说可不是咋哩,前一阵子热得人煞煞急,后来说下雪就下了,这两天马上就入冬了,却又不像入冬的样儿了,又热火火的。老黄看主人吃饭,也听主人说话,昏昏的眼窝里老是有着满满的浊水儿,眼角就凝了黄黑的眼屎,魏石寨没事的时候就用湿手巾给他捂一捂,然后用手把那黑黑黄黄的东西扣下来,还说老黄是真的老了,眼里没光了也没神了,说着,心里就针扎样疼,眼里就一股一股热乎乎的,鼻子就一阵一阵酸溜溜的。老黄出生的时候,魏石寨才四十多岁,还是个能吃能喝能干能睡的中年汉子。现当下,他也是交过六十的人了。魏石寨吃完一碗饭,准备舀第二碗的当儿,就对老黄说,吃吧,老黄,不热了,吃吧。舀了一碗又说,老黄跟了我们,也没吃上啥儿好的,我们吃啥,他就吃啥,却从不挑食儿,真真是好狗儿哩,就像咱屋里的一口人样,隔不得离不得了哩。魏长庚说猫狗识恩德么,何况老黄自小就跟咱在一坨,就是一块石头也暖热了,只是不知道我跟老黄哪个先走哩。魏石寨不吃了,把筷子停在碗边,长长久久地固在那里,恼恼地看着大伯,说大伯你咋光说这叫人心里难受的话哩?你俩一个都不走哩,都在瓦罐村陪我哩,要走,咱就一坨走。说着,心就流血样疼着,痛着。魏长庚说,人活百岁

第7章[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