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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冬那日,老天爷脸是嗑嚓嘭就变了,起原先还挂着的温和明媚,一眨眼就被冷森森的风刮走了,同时刮走的还有瓦罐村坡上梁上残存的最后几片残枝败叶儿,瓦罐村就在这生命的婉吟绝唱里,噗通一下掉进凉哇哇的冰窟窿里了。老天爷黑丧着脸子,四面坡八面梁皆罩在乌灰阴冷的云雾里,风贼冷贼冷地从北坡圪梁的垭豁处一老猛儿往村里涌着灌着,还吹着响亮亮的哨儿,一世界的树呀草呀皆瑟瑟发着抖。大门被拍打得咣当咣当直着声儿叫唤,窗户纸也在呼嗒呼嗒喘着气儿哩。一彻夜,风都没有停歇。魏石寨是在一觉醒来的当口上,被惊得再没有了睡意的。
      他睡在炕上,听着风在窗外吼着叫着四下乱碰乱撞,不知啥时间,就又乏乏地睡死了。睡死了,就梦见了桂英。他梦见桂英的当儿,城里的桂英正在客厅里剪着纸花,茶几上已经摆放了一叠儿作品,地板上脚面上也浮了厚厚一层碎纸屑。
      他就见了桂英了。就见了他的大孙子了。见了桂英,又见了大孙子,魏石寨很是高兴,很是开心,很是舒坦哩。他跟桂英亲热了一会儿,又跟大孙子亲热了一阵子,正在高兴着呢,呻唤声和咳嗽声就尖尖地刺儿针儿样扎进他的耳朵里,扎进他的骶脑里,扎到他的心上。他被这刺儿针儿扎得生疼生疼哩,就迷迷瞪瞪灵醒过来了,把耳朵支棱得高高的,却听见大伯在痛楚地断断续续地呻唤着,又从门缝里钻进来老黄吱吱咛咛拽着的哭腔,又听见大伯咔咔的干咳着,又听见老黄抓挖门的哧啦声。他一冷猛就清醒过来,披上衣裳,划着洋火点了蜡——黑洞洞的屋里就忽闪一下明了,就装满了金黄亮亮了。他急火火来到大伯的炕跟前儿,慌着问大伯你咋啦,大伯你咋啦?大伯就是不说话,哼哼唧唧着,呻唤着,还咳着喘着。门扇被老黄抓得嗑嗑啪啪响,魏石寨想老黄这是咋啦?就开了门,老黄哧溜从门缝挤进屋,把手搭在炕沿上,看着魏长庚,很难听地叫着,眼里闪烁着明亮的泪珠。魏石寨轻轻抚一下老黄的头,说老黄原来是疼着大伯呢!心里一股酸酸的,就问大伯你哪疼哩?魏长庚还是不说话,依旧是哼哼唧唧哩。魏石寨就把手搁在大伯的额颅盖儿上,一触,就遭了电击样缩回去,说哎呦,大伯,咋烧得跟火炭儿样呀。说着就又把手伸进大伯的被窝里,又一惊,说呀呀嘿,热得跟火笼儿一模样哩。他赶紧拿来那根玻璃棒棒温度计,夹在大伯的胳肢窝里,看了看笨疙瘩手机上的时间,说大伯你可不敢乱动哦,说我给你量量,烧得可是不轻哩!说着就把手巾在洗脸盆的水里蘸了蘸,拧干,叠好,搭在大伯的额上,就又提来温壶,拿了一只瓷碗,倒上白滚水,噗噗吹了几下,端到大伯的炕跟前,搁在桌子上。他又看看那个笨疙瘩手机,过去了八九分了,就取出玻璃棒棒对着蜡烛上那个火苗儿看,左看右看,就是看不清看不准哩,他就拿来老花镜戴上,这下看清了,是三十八度半。怪不知道大伯不说话,他想,我烧三十八度都晕晕乎乎的,大伯又是九十多岁的人了,烧了三十八度半,得赶紧降体温哩,得赶紧止咳嗽哩,得赶紧吃药哩!他在抽屉里翻着,翻出他从城里带回的风发感冒头疼脑热止咳化痰的一大?囟岩┖泻幸┐???盅俺鲎?哦愿斗绶⒏呱湛人缘囊??透?蟛?棺藕认铝恕
      等他把一碗热乎乎的姜汤端到大伯炕头的当儿,大伯却问他,天明了,你咋可起来了?魏石寨说,大伯,你可灵醒了,将才你差点把我吓死么。魏长庚说,咋啦,还能把你吓死?魏石寨说,你发烧哩,烧得跟火炭样,跟火笼样,咋喊咋叫你都不应声么,真把我吓个半死嘞!我紧赶慢赶给你喂了降温药,不到半个钟头,你就灵醒了。来,我又给你熬了一碗姜汤,里头丢了姜,葱胡儿,核桃仁儿,梨,冰糖,喝一碗,说不定明儿就好了哩。魏长庚说我这是咋啦?魏石寨说老天爷变脸了,你怕是受了风寒,风寒入内,烧哩,咳哩,喘哩,喝碗姜汤驱驱,明儿个说不定就没事儿了。魏长庚说,侄儿呀,夜儿个做活的时候,我还吆喝你不准脱衣裳,说怕你风发感冒,今夜你没风发感冒,我倒吃起药来了。说着,魏长庚就扎挣着自己个往起坐。魏石寨赶紧过去扶了老爷子,说你靠在墙上,我给你端姜汤。魏长庚斜靠在炕头墙上,就看见脚地卧着老黄,说老黄咋回屋睡觉了?魏石寨说,哪是回屋睡觉,我一醒来,你正高烧,老黄在门外叫唤就跟人哭一样,还挖门,我就放他回屋了。老黄一回屋就趴在炕沿上看你,还流泪哩。魏长庚说,老黄真跟亲人一模样儿哩!说了,喝罢姜汤就又睡了。魏石寨看看笨疙瘩手机上的时间,三点二十,离他起来已经过去俩多钟头了。
      捂了一身汗,到天明,魏长庚就感觉舒坦了不少。烧退了,咳嗽气喘也不打紧了,就是嘴唇儿上起了一层干皮皮,骶脑还有些雾腾腾的,身子也有些轻飘飘哩。魏石寨早就搅好了白面糊糊,在凉水里浸泡着。他又取来手巾在洗脸盆里蘸了温水,轻轻捏着手巾里的水,水从指头缝里流出,落在盆里叮叮咚咚如歌声样好听着。魏石寨把热手巾捂在魏长庚的嘴上,顿了两三分钟的样儿,又把手巾在那张皱巴巴的脸上来来回回上上下下地拭着,又把那两只干枯如柴的手一一擦过,说,大伯,你先坐一会儿,我去给你弄饭。
      魏石寨做了白面疙瘩汤,还特意加了土鸡蛋,黄黄白白丝丝瓤瓤的面汤端过来,魏长庚看着就笑了,说侄儿你真是把过光景的好手,真是个知热知冷的好娃儿哩,这饭我是要多吃一碗哩。魏石寨也笑了笑,是小学生得了老师表扬的那种笑,是士兵受到了首长的夸奖的那种笑,就说,大伯,想喝你就多喝一些儿,有哩,你就紧饱喝吧,白面汤胜过人参汤,大补哩么。魏长庚就吸吸溜溜地喝了,就美美地喝了,喝两口,还咂吧咂吧嘴,说这汤做得地道,面糊儿在凉水里泡得应时,下面糊的火候、搅面糊的力道都正到了好处哩。
      日头爷像狼吓了一模样儿,昏昏黄黄,蔫蔫缩缩,有气没力地如个淡了色的鸡蛋黄挂在半空里。魏长庚坐在房檐下的石磕台儿上晒暖儿,静静看着魏石寨忙火着把金黄灿灿的还没有上完架的玉谷穗儿往木架上挂,往垂下来的铁绳上挂,说冬天说来就来了,说冷就冷了;说赶紧把这些琐碎的活儿弄完了,天再捂了厚雪,就能在屋里安安生生烤火;说就能聊天说地,听收音机,睡彻天大觉;说反正想咋就咋

第八章[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