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军是在陕西庾家河跟国民党军打了一场恶仗之后,又一路向西的,大大小小又打了不知多少仗,红军指战员又死伤了不知多少哩!可是就日了怪了,就斜了门儿了,就捣了蛋了,魏长庚场场仗都参加着,后来又打到甘肃,又打到陕北,每一场战斗,那子弹就跟长了眼窝一般儿,有时候子弹嗖嗖地从他骶脑顶,从他耳朵边,从他肩膀头,最要命的,还有从他的裤裆里,就那么嗖嗖嗖地窜过去了,就那么噌噌噌地钻过去了,却不沾他的身子,你说奇不奇,你说巧不巧,你说捣不捣?
那年的几月呀?魏长庚也记不大清了,红军就到了陕北了,从来都是住草房住瓦房的魏长庚,就跟着红军住了土窑洞了。在陕北,一开始日子可难过了哩,敌人封锁,没有粮饭,肚子饥呀,没有棉布棉花,冬天穿不上棉衣裳,冷哩,没有药,战士伤了病了没啥儿医治,连坡上的草药都刨空了哩。到后来呀,到后来延安首长就号召大家搞大生产运动,就搞丰衣足食,就设法儿打破敌人的封锁。魏石寨干得可欢实了,他把给地主老财扛长活做庄稼的一身本事都使在大生产里了,他要凭借自己个的本事,凭借自己个的能力为红军多做一些事情,就苦干加巧干,就起五更打黄昏地干,就没黑没明地干,一天能开好几亩荒地哩,一亩地能打好几百斤粮食哩!不到一年光景,他就挣来了一个劳动模范,就受到了延安首长的接见了。后来,他还跟延安首长握了手呢。就在魏石寨跟延安首长握手那当儿,就生发了天大地大的事儿哩,后来就被延安首长点名要到了身边,脱离了红二十五军,就给大首长背起了电台。那是首长跟他握手时,看他黑黑高高壮壮,如一根电线杆儿,憨憨实实立在那里,就问他,小鬼,哪里人呀?他没有想到首长会跟他说话,更没想到首长会问他哪儿人,当时他就慌了神儿了,脑子里就嗡的一下成了一展展的空白了,就不知道说啥儿了。他愣了一忽儿,就回过神来,嘴边就有了词儿了,就结结磕磕说,报……报告首长,我是……河南人。首长又问,你叫个啥名字?他说我叫……我叫啥儿?这话一出口,就逗得战士们一片哈哈大笑,也逗得首长一个一个抿着嘴儿笑呢。笑声一落地,他就一猛想起来了,想起来他的名儿了,就唰地一个敬礼,说,报告,我叫魏长庚。首长听了煞有介事说,魏长庚……魏长庚,倒不如叫个魏启明好,东启明,西长庚,要当东方的启明星,可不要做西边的啥子长庚星嘛。说罢,首长就跟下一个劳动模范握手。也许,延安首长就是随口说说,可是魏长庚当时就愣怔了好一会儿,就觉着首长说的有道理,启明星代表光明,而长庚星则代表着黑暗。下来之后,他就请示了首长,决定把自己个的名儿改过来,叫魏启明。就从那当儿起,魏长庚就成魏启明了,他的心里也就时时刻刻装着一颗明亮的星星一片光明着,他的梦里也不知多少回点亮了一颗又一颗明晃晃的星子了哩。
凡事都有个机缘巧合,魏启明给这叫缘分,也叫时运。自从接受了延安首长的接见以后,他就时运大转。就在首长接见了魏启明没几日,首长们又见面儿了,就说你们部队那个河南的小鬼很精干嘛。一个首长说,是的,他是个山里的穷苦娃,在老家被地主老财土匪刀客逼得没法活了,我们部队北上正好经过他们老家,他就参加红军了,参加红军第二次战斗,他就负了伤。延安首长问咋样,伤到哪了?另一个首长说伤到背了,没啥儿大问题。延安首长就哦哦点着头,就说没啥问题就好。魏启明的首长眼见延安首长对这个小战士印象这么深刻,就说,如果您觉着这个小鬼不错,就把他调到您身边来吧。延安首长说,那咋行,这不是挖人墙角,夺人所爱么?一个首长说,只要您觉得行,那我就忍疼割爱了!延安首长呵呵笑着,一言为定?这个首长说,一言为定。就这么简单,魏启明就到了延安首长的身边干起了背电台的工作。
在延安首长身边工作了大概不到两年,魏启明就出事儿了,就被送到后方医院了。那是一个料峭的春寒时节,国民党多路大军合围延安,来势汹汹,大有一口把红军吃掉的架势。当时红军只有不到四万人,而合围上来的国民党军就有好几十万哩。延安首长根据当时的敌我形势,做出了撤出延安城的大胆决策,结果国民党军就扑了个空。在撤离延安的时候,敌人时不时就会有飞机在头顶上飞来飞去,还冷不腾往下撂几个炸弹,一不小心,就会有生命危险。魏启明随部队撤离。部队在冰凉刺刺的冷风里急急地行走着。走在一处四面都是黄土岭黄土壕的地界儿上,这个地场没有一棵树木,就连干枯的蒿草都很难见到,四下都是一览无余的黄土塬坡,冷不腾,天上就黑老鸭样飞过来一群铁鸟,那些黑压压的铁鸟狼嚎鬼叫着,从不远处的空里横窜过来,部队完全暴露在敌人的眼皮底下,指挥员急喊快隐蔽,快卧倒!然,四下没遮没拦,往哪隐蔽?就只能就地卧倒。魏启明一看情势危机,说时慢,那时快,就见横空里像扔红薯掷萝卜样,呼呼啦啦就落下一片炮弹。魏启明赶紧卧倒,但是这当儿他猛然想起脊背上背着的电台,他没有马上卧倒,而是急急地把电台从背上取下,抱在前怀,正要卧倒的一瞬儿,一颗炮弹就在他不远的地场爆炸了,巨大的响声掀起一股黄土直冲过来,他本能地把电台搁在脚地上,用身子护着电台。黄啦啦烟尘尘的灰土卷着刺鼻的硝烟,把他震得险些滚在地下,紧接着是大大小小的土块儿砸在他的骶脑上、身上,他当时就没了知觉。当他醒过来睁开眼的当儿,他觉得他睡在一副担架上。他要起身,就被抬担架的战士制止了,说别乱动,你的腿上挂彩了,看样儿不轻呢,好好躺着,等到了后方医院,再给你好好检查检查,也不知伤到骨头没有。抬担架的士兵气喘吁吁地说着。魏启明问,电台咋样,炸着没有?回说,我们也不知晓哩,救人要紧,哪有空儿去问那些。魏启明就不再问了,就张看着顶了天的两个担架兵那不停晃动的身子,耳畔就响着呼哧呼哧拉风箱样的声响了。天是一抹儿的蓝哩,云是赛了棉花样地白着,偶尔有几只或一群不知名儿的鸟儿从他的眼前飞过,还能听见鸟儿翅膀扇动空气的沙沙声。担架兵的下巴上挂了一颗或几颗明晃晃的水珠儿,悠悠地晃动着,那水珠儿就越来越大,越来越饱满,直至饱满到不能承受的地步,就倏的一下坠落下来,砸在魏启明的额颅盖儿上,脸面上,热呼呼的,有一滴落在他的嘴边,流进他的嘴里,咸咸的,苦苦的,涩涩的。
魏启明的心里泛上一股汗腥的苦涩味道。他很想从担架上滚下来,就为了自己个,看把这俩担架兵挣成啥样了,汗水如瓢泼样,哗哗地流着,气喘得跟风箱里塞了棉套子样,呼呼哧哧的哩。
魏启明觉着在担架上像过了
第9章[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