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过了腊月二十三,瓦罐村家家户户房前屋后村里村外山垴沟底,到处都飘着浓浓香香的年味儿。而今,瓦罐村的年味儿一下就淡如水样,年节越近,这种寡寡淡淡没滋没味的气氛就越浓厚。唉,没有了人气,这瓦罐村就仿佛丢了魂儿,失了神儿,只剩下一具空壳的僵尸样,昏昏噩噩百无聊赖静默于这深山背沟里。
二十五,杀年猪;二十六,磨豆腐;二十七,馍满筚;二十八,把油菜炸;二十九,贴窗花;年三十,包扁食;年初一,团团圆圆在一起……瓦罐村沿袭多年多代的过年习俗,不知从哪年哪月,随着这里的人口外流而行将消失殆尽。眼目时下,只有魏石寨一家,在这里将这些老祖先流传下来的老习俗老惯例老做法,如老牛拉破车样,于这少无人烟的深山里继续传延下去,而有些老习惯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走了调儿,变了味儿,甚而经过改头换面变了样儿。
腊月二十五这天,他们既没有杀猪,也没有宰羊,更没有伤害哪怕是一只鸡一只兔的性命。这日的天晴得格外好。魏石寨和魏长庚把一冬从山里拾回的干柴,用斧头一根一根、一节一节截断,然后整整齐齐排列摆放在屋檐下的石磕台上。从早到晚,院子里劈劈啪啪咔咔嚓嚓的柴禾断裂声几乎从未间断过。整个冬日里,魏石寨只要逢着好天,就进山里把散失遗落在深山老林里的柴禾棒儿捡拾后,又在山里采来葛条加以捆绑,然后背回院里,在年节将临之时,趁一两个好天把它们破了劈了截了,码放在檐下——如是这般,几乎就备足了一年的燃料之需。
二十六日这天,魏石寨一家倒是真真正正地忙活起来了。头天临黑时分,魏石寨就跟桂英把次日需要做豆腐的大豆在石磨上磨了一遍——把浑全豆儿磨碎,当地叫拉豆黄。桂英又用簸箕簸出了豆皮子,就把豆黄儿用清水泡了。二十六日五更时分,魏石寨和桂英起了个大早,把事先就在厨房里备好的大木梢、拐磨、木梢架子,一一摆放到位,拿来盆子,挖了一盆泡熟泡透了的豆黄儿,搁在架了石拐磨的大木梢一旁,用牛角勺,舀起一勺豆黄儿,倒进石磨眼儿里,一男一女两只手把握着拐磨的拐把儿,做顺时针转动。转一圈儿,魏石寨就把牛角勺里的豆黄儿往石磨眼儿里添一回。直径约尺余、厚约四寸的石磨转动不到三圈两圈,那石磨的下扇就水流瀑泻样挂满了白白稠稠的豆浆糊糊了,一股生生的豆腥味儿立时就弥散开来。伴着那石磨嗡嗡的转动和牛角勺有节凑地往磨眼儿里添送豆黄儿,那挂满石磨四周的豆浆糊糊就泉涌水流样涌流跌落到那个多半人高的、底小口大的木梢桶里。天将明,厨房的门吱扭一声开了,魏长庚走进来说,你俩起多早?他借着摇摆不定的灯光看了一眼浸泡豆黄儿的大盆,见豆黄已所剩无几,又说,哎呦,都快拐完了?快了。魏石寨说,你咋也起这早?魏长庚说,我还想着早些喊叫你俩起来拐豆腐哩,谁知道一起来就见厨房的灯明晃晃的,就过来了。用不用拢火烧水?拢吧,魏石寨说,拢火烧些水,马上还要杀沫哩。魏石寨听说城里人做豆腐都不用滚水杀沫了,图省事儿,就使唤化学杀沫剂,那式弄,肯定对人身体不好哩,哪有咱这白滚水杀沫好?
天大明的当儿,盆里的豆黄儿全部变成了豆浆糊了。冲洗了拐磨木架,锅里的水已经翻着浪儿滚了。魏石寨拿来擀面杖,在大木梢里使劲儿搅动着,随了擀面杖在豆浆糊里快速的转动,那半桶豆浆糊就在木桶里快速地转将起来。不一会儿功夫,大木桶里就浮着飘着一层厚厚的泡沫,如棉似絮般膨胀在木梢桶里。魏石寨舀起一瓢滚水,唰地倒进大木梢里。一连几瓢过后,木梢桶里的泡沫就消失尽净。魏石寨对在灶前烧火的魏长庚说,大伯,火暂时不烧了。一边说着,他一边往悬挂在大锅上的十字木架上绑白纱布做成的四方形豆腐包儿。待豆腐包儿的四个角皆牢牢靠靠地拴绑在那个十字木架的四个梢头上之后,魏石寨对桂英说,拿盆,舀豆浆。桂英把一盆奶汁样的豆浆端给魏石寨。魏石寨接过盆子,双手举着,将豆浆倒进那个悬空挂着的豆腐包儿中。瞬间,那个皱皱巴巴如老人脸样的豆腐包儿就展展直直地垂了下去,伴之而来的,是那饱满低垂的底端即刻便涌流出玉液琼浆般的汁水,那汁水哗哗啦啦一老嗡流进锅里。魏石寨往豆腐包里倒几盆豆浆汁,就停下来,双手抓着十字木架上下左右地摇动一番。如此反复,直至大木梢里的豆浆糊糊全部装进豆腐包中,直至豆腐包中的汁水全部在滚动挤压中滤干流尽,锅里就装了一满满乳白光润的汁水了,而留存在豆腐包里的,就是豆腐渣了。此时,魏石寨说大伯,烧火吧。不一刻,灶洞里就又燃起熊熊火焰。为了不致将残留在豆渣里的最后一点豆汁浪费掉,魏石寨又将两盆凉水倒进豆腐包中,用勺子在豆腐包里翻搅了几个来回,等豆渣和水基本混合均匀了,再抓了十字木架摇晃一番,直到豆渣里的汁水全部挤干。魏长庚把火烧得旺旺的,火舌就从灶洞口舞舞溜溜伸出来,险些舔了魏长庚的脸。大火烧至豆汁翻滚,才又将火势变小。这时,往锅里倒上一瓢两瓢酸浆水,过一会儿,再往锅里倒上一瓢两瓢酸浆水,等到豆浆汁水分离,锅里出现了团团块块形似棉絮样的豆腐脑儿和清湛湛的浆水泾渭分明,才彻底熄了火,这时的豆腐脑儿又鲜又嫩。若想待豆腐脑儿稍微老一点儿,只消把那豆腐脑儿在锅里放一袋两袋烟功夫,那口感就会老道许多。魏石寨让桂英先给大伯舀一碗豆腐脑儿,浇上蒜水秦椒水儿,送到魏长庚手里。魏长庚接过,说你俩也吃,你俩也吃。桂英说,你先吃,我俩一会儿再吃。魏石寨又舀出两碗豆腐脑儿,搁在一旁,就忙着拿来豆腐筐儿,架在两条长板凳上,筐里铺了粗拉拉白生生的豆腐包儿。豆腐筐儿下边的脚地上,搁了一个大木盆,以备接住压豆腐时流出的浆水。一切准备停当,魏石寨就一盆接一盆地把豆腐脑儿舀出倒进豆腐筐里,末了,把豆腐包儿的四角提起合拢,再在那颤巍巍的裹了热豆腐的豆腐包上压了锅盖,锅盖上再压一扇拐磨。挤压中,那飘着香味酸味儿冒着热气儿的浆水,就从豆腐筐细细密密的竹眉间轰轰隆隆哗哗啦啦地流出了。当酸浆流尽,拿下上面的石磨锅盖,揭开豆腐包儿,露出的,就是又白又嫩的豆腐了。
吃过了豆腐脑,又把蒜水儿秦椒水儿来调一碗热豆腐,有滋有味地吃了,就省去了一顿早饭,又顶饥又顶渴又有营养,这可是顶好顶好的
第23章[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