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英坐上了通往县城的班车。车子尚未到发车点。魏石寨在附近的小卖部里买了两桶矿泉水,又返回车上,送给桂英。桂英只拿了一桶,让魏石寨也拿一桶,说天热,回去路上喝。魏石寨说不用,路上渴了,趴在路边喝点纯天然的矿泉水就对付过去了。桂英说,你喝那河里的水,说不定上头放牛娃正往河里尿尿哩。车上人听了就哈哈笑。魏石寨说,水流百步为净,就是尿也不脏了么。又一片笑声。桂英强塞给他一瓶水,狠着他接住了,还说天老热,不中就叫一辆三轮车,送你回瓦罐村。魏石寨说叫啥三轮车?说坐那车还不如步蹦儿好,颠得人胃都出来了。
返回瓦罐村的路上,魏石寨出山时在路旁地边见到的那些蜂箱和头脸上罩了防护罩的养蜂人,又细细看了一遍。走着,空里飞来飞去的蜜蜂就织成一张网,嗡嗡嘤嘤的蜜蜂的歌声也织成一张网,罩在通往瓦罐村的路上。每年的春夏之交,养蜂人不知从哪里就蜂拥而至,摆蜂箱,搭帐篷,这里那里就来来回回飞着忙不迭的工蜂,循着花香,在山里四处搜寻悄然绽放的万千野花,辛辛苦苦采了蜂糖,然后收获满满飞回蜂巢,为的是在蜂王面前表个功活得体面,也为着明日的生活更甜蜜,却不知倒是为养蜂人积累着生活或享乐的资本。
魏石寨走一路,头顶上那密集的来往的飞行者就一直伴着他,那朴实而动人的劳动号子,也一直回响在他的耳边,这些在瓦罐沟进进出出的工蜂,十有八九都是奔着瓦罐村路旁及四围的洋槐花和山野花而来去忙碌的。
槐树,在瓦罐村分为土著和外来两种。当地的土槐叶子小巧,生长繁殖较慢,果实槐米可入药,性寒。洋槐树则属于外来树种,始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生长繁殖都快了许多,一经引进,就疯长开来,每年农历四月,正是洋槐花绽开的时节。当初很少有外地的养蜂人到九龙山一带放蜂采蜜,当地农人为了给那段食不果腹的日子增加一些营养,常常倾家出动,捋了白嫩嫩香喷喷的洋槐花,卧酸菜,包扁食,蒸蒸菜,填个肚子,度过春荒;亦可在开水里燥了,挤干水分,晾干收藏,食用时再用温水泡开,然后食用。八十年代以后,山外的放蜂人每年的这个时节就会准时应点地来到九龙山区,寻找村头路边坡脸地畔的空闲地、空场子,然后做临时的蹲点收获。当地商家收购了放蜂人的槐花蜜,再冠以“九龙山”的名号,这种纯天然无污染的蜂蜜就成了九龙山区的一张名片,在国内外那也是响当当的,棒棒哒的,当地一些有经济头脑的商人,还把“九龙山”纯天然槐花蜜出口到韩国日本东南亚俄罗斯,非但赚到了人民币,还赚得了韩元日元这元那元,这些人就成了卢西县乃至河坝市的民营企业家,住进了小洋楼,开上了小卧车,好不风光。
回到瓦罐村,那白云棉团样的槐树上,槐花的清香,就吸引着千万蜂客,在那里忙不迭地采撷收获,飞进飞出,整个瓦沟河川道里,就成了蜜蜂们忙碌奔波的快速通道了。
魏石寨径直走到距离自家门楼不远的地场,才闻听老黄的几声有气无力的汪汪声——只闻得老黄的几声咬叫,却并未见到老黄的踪影。到了门口,才见他懒懒地痴痴地立在院子里,朝着大门外张看着,并没有跑出来扑过来,和魏石寨亲热。老黄害了这场病,真的变化不少哩!这时,魏石寨才又记起了大伯夜儿黑里给他说过的关于老黄变得瓷笨的话,觉得老黄自从他和大伯外出游耍回来,就大不如以前了。魏长庚立在二门里,看着院子里的老黄,看着魏石寨走进大门,走到老黄身边,蹴下身子,把手搭在老黄的脊背上,长长久久地盯看着老黄迟顿呆滞的眼神,心里顿生一股悲凉凄怆。
“我就不该出去浪摆那一圈儿,看把老黄折腾成啥样了?”魏长庚手把炸了口裂了缝的门框,自责地看着魏石寨。
“你该去,我不该去,我该留在屋里照看老黄的……”魏石寨也是懊悔不已,“谁能想到咱俩的离开差点要了老黄的命哩?”
“他这一跌顿不轻哩,怕是再难恢复到起初的样儿了。”
“往后任由啥儿好事美事咱都不出去了,咱就好好守着咱的老黄,守着咱的瓦罐村,守着咱瓦罐村的万物生灵。”
歇下半晌,午后天空上了黑云,一疙瘩一疙瘩。魏石寨说麦地里没锄净的贼草又窜出麦梢儿了,都结了籽儿了,我去薅一薅。魏长庚说这活又不重,我也去吧。魏石寨说也中。说着就出门上麦地薅草去了。老黄慢吞吞跟在后头,蹲卧在地边的一处土塄上,静静张看着两个主人在齐腰深的麦地里劳作。魏石寨薅满一把草,就使劲儿甩出麦地,然后直起身子,歇息一番。举目四望,满山满坡的新绿浓郁葱茏。往年的这个时节,村人一边忙着地里的活路,一边掏空儿起早贪黑的拿了镰刀绳索,上坡采收桦栎树青冈树槲叶树的枝梢树叶儿,连树枝树杈一同采回,大捆小捆地背回院子里小路上麦场里,摊开晒了,待这些刚刚长定尚未老去的树叶儿晒干变脆,就在叫红的日头地里挥动??枷,将树叶儿拍碎脱落,秃去的树枝树杈经过整理打捆,就成了上好的瓤柴,而那些已经脱水干碎的嫩树叶儿,再经过一番炮制,就成了猪娃们过冬的上好饲料,瓦罐村人叫猪糠,属于绿色干饲料,此物就弥补了冬天喂猪缺乏青饲料的缺失。
魏石寨的耳畔回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枷声和村人高高低低的说话声,这声音山样海样波样浪样在瓦罐村的上空激荡翻滚山呼海啸,撞击得他的心扉哐哐啷啷响,颤颤巍巍抖。魏石寨晃了晃脑袋,拍了拍脸,仿佛从虚幻飘渺的幻觉里跌进了实实在在的境地,四下环顾一番,看到眼前的瓦罐村,已是人去村空,坡脸沟涧的树木密密匝匝,树叶儿又稠又密,绿油油,嫩闪闪,静静地默在那里绿在那里,却从未有人动它一枝一叶,村子里也没有了哼哼哈哈咿咿呀呀的劳作号子和呱呱嗒嗒扑扑腾腾的??枷声,除了偶尔的鸟鸣兽吠鸡叫狗咬,就再难听见别的啥儿声响了。
魏石寨的心里顿生一种莫名的寂寞与空洞。
“先前村里这个时节多热闹呀,而今静得叫人心慌哩么!”魏石寨直起腰,把绾成一疙瘩的草使劲儿扔出麦地。
“你怕静?”魏长庚一手拿着一把草,一手在后腰上轻轻捶着。
“太吵了急人,太静了也急人呀!”
“我就爱见清静,清静了美气。许是人老了都爱清静吧?”
“我也说不清,有时喜好静,有时又害怕静。”
正说话间,就听老黄朝着树上几只叽叽喳喳的喜鹊儿汪汪叫几声,然后立起身子,在地边的小路上悠悠地散漫地走着,偶尔停下步子,朝着地里的主人张看一番,就又踢踢踏踏走去。一只小麻雀噗噜噜飞落在老黄的脊背上,伴着老黄散漫的步子,那只小麻雀就在那里悠哉悠哉,还朝着魏石寨魏长庚叽叽叫唤着炫耀。那
第42章[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