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我宿在布杰家。这里也是三哥的半个家。我见到了布杰的妈妈,幺妹。幺妹没有参加今天的葬礼。我和她谈了很久的话,知道了很多关于三哥的事。有些事,连布杰也是头一回听说。
丫妹在布杰家吃过晚饭就回去了,她要照顾她的植物人父亲。
这一夜,我睡得不安稳,老听见窗外有“哞哞”的牛叫。眼里总浮现着脱桩的疯牛穷追布摩的形象。弯刀似的牛角,凸起的眼珠,还有牛腹上那条血流成的红带子……我似乎觉得,那头牛并没有死,被牵回田坝宰杀的是它的替身,而它的真身早已逃脱,遁入到无边无际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里去了……
恍恍惚惚中,我看见牛在黑暗的山冈上奔跑,什么发亮的东西在极远的地方召唤它。跑着,跑着,牛长角的头颅变化了,一会儿变成村长,一会儿变成三哥,一会儿变成雅温,一会儿变成布摩……最后所有这些形象都消灭了,牛突然变成一匹马,白马,马背上驮着我和舒薇,在密林和坟冢之间奔跑,快得象飞,一棵棵大树打闪似的被我们撇在后面。头顶上,五颜六色的焰火喷射着,轰轰隆隆的炸响,光芒燃亮了密林和夜空。那是我一生一世都没有见过的焰火,那样美,那样销魂,又那样可怕,那样凄凉……
三
第二天我还没醒,医院的电话就打来了,通知舒薇和陈新都已苏醒,情况良好,可以探视,请我速回。
我辞别布杰和他妈妈,收拾行装,匆匆离开镇山村,直奔省城。
一路上我都在想着见到他们时该说的话,对舒薇说的话,对陈新说的话。我坐在颠簸的长途汽车上想啊想,想到了省城,想到了医院,还是没想妥当。
我魂不守舍的,乘电梯直上住院部。本想先见舒薇,到了地方又改变主意,决定还是先见陈新。我走进男病房,一眼便看见陈新身穿蓝灰色条纹病员服,口衔一支温度计,半躺半坐在病床上。
他看见我,拔出温度计,虎的一下坐起,大声武气的嚷起来:
“李师兄,你好啊,你可算来了!”
他翻身下床,给我搬椅子,倒开水,手脚麻利得不象一个昏睡数日方醒的病人。
“陈新你躺下,你躺下,莫管我!”
“李师兄,你还好吧?镇山村那边也还好吧?听说那几天闹鬼闹得很凶呢!”
他关切的问。
“还好,还好,”我坐下来,看着他回到床上,重新衔起温度计,“你怎么样?舒薇怎么样?我一接到电话就赶来了,听医生说你们身体完全恢复了,是真的吗?”
“完全恢复了,完全恢复了!”陈新中气十足的声音证明所言不虚,“今天上午做过全身检查,物理生化指标都正常,医生说再观察一天,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好啊,这样就太好了……”
我说着,一面仔细打量他。
这又是当初那个在火车上遇到的陈新了,粗枝大叶的大学男生。他气色甚好,只是精神略显不振,有点松松垮垮,那是在病床上躺得太久的缘故。无法把眼前这个人和身中巫蛊的神兵,温泉的傀儡联系起来。红线蛊的影响似乎已经完全消灭,我看他两个手腕,红线不见了,皮肤完好如初,只是在右手腕上印着一道青色的勒痕,显然是被一根粗糙的麻绳留下的纪念。
正是那根绳子救了我和舒薇。
陈新见我盯着他的手腕看,神色有点不自然。但他随即便坦然了,抬头看着我,眼光炯炯的,象要说话,又象等我说话。
我望着他,终于鼓足勇气,严肃的说:
“陈新,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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